“師姐說得不錯,我是該把師尊找回來。可一切都得由我來主導,要付出什麼代價,練就什麼結果,都由我決定。而不是聽從你們的安排。”
“……真拿你沒辦法。”洛落嘆了聲氣。
“那你不管它了麼?”她警告般地收緊了些許握住幻海淚的手,“真可憐呀,說被舍棄就舍棄了。”
莫子佔視線落到在十七身上,見它並未受傷,還是那個只會一個勁往他這邊撞來的蠢樣子,原本凝在心口的緊張反倒在這一刻被揮散了幾分。
“凡事該有取捨。”他唇角勾起些許弧度,猛地握起“連理枝”的一頭,另一隻手雙指一併,指腹在符令上一點,催動起了調火令。
洛落沒料到他真會如此果決地放棄這魚妖,當即向前想要阻止。然而就在符令即將脫離指尖的瞬間,莫子佔眸色一淩,兩指相併直直點在懸於半空的紙面上,向前襲去。
火光乍現,洛落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想躲開那猛烈的燒灼。
原本被她控於手中的十七就著這一時機,適時地朝莫子佔的方向游去,沒有半點猶疑與偏差,默契得很難讓人相信莫子佔其實只養了它不過十五日。
細長的繩索動蕩了本是一派靜謐的水潭,調火令炸出來的火星很快就消失無蹤,與此同時,洛落眼底顯現出猩紅,二話不說,一道狠辣的術法向莫子佔的方向甩來。
莫子佔連忙將十七護在懷中,猛地抬起被“連理枝”束縛住的手腕,擋在跟前。
果不其然,洛落根本不敢破壞他手上的柳條,當即著急地將術法揮散,未讓其觸及一寸。
洛落修行的資質在宗門內一直都是偏中下的,所以當初代舟忽然將她提為入室弟子時遭受了不少的非議,平常列個陣術都很吃力,對於靈法的掌控也算不得熟練。所以強行收下術法,一下就讓她受到了極強的反噬,震得她手不自覺地痙攣了起來。
趁著這個空當,莫子佔一邊盤算著自己所留的後手,一邊安撫起藏於他懷裡的十七。
也可以說是十七在安撫他。分明自己羸弱至極,身上的傷沒好全,需要他來解救,但還是無比認真地往他身上輸送著妖靈。
杯水車薪,但又極為真切,宛若一份對他的褒獎。
莫子佔很受用十七的小動作,但眼下還有其他要處理的事。他正要重新把十七給藏起來,下一刻,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趁著他把注意放到洛落身上,十七忽然銜起“連理枝”往後游去,一頭栽進了池潭裡。
魚尾沒入那倒映著祭祀景象的池水中,來不及進行過多的思考,莫子佔幾乎是下意識地跟著轉身,手浸入那池中,試圖把這條小魚給撈回來,卻被一道極其蠻橫的靈力所阻絕。
峽谷中所埋的陣圖開始流轉,光華內斂,卻蘊含著無盡威能。
這條一直沉默著的小魚,不知為何身上攜有莫子佔的魂息,直接躍過了本尊的意願,將其與“連理枝”勾連,成功把這一陣脈給徹底開啟了。
這樣的狀況也是洛落未曾預料到的,可似乎是在試圖掩蓋十七所為,將這一切歸為莫子佔的投降,她猛地抬頭向上看去,口中說的卻是完全不搭調的一句:“莫子佔,你能聽話就好。”
與此同時,潛藏在莫子佔體內的魔氣忽然像聞到肉香的老鼠般竄了出來,開始啃咬起他全身的經脈。
冷汗自額頭滲出,壓得他難以喘息。冷汗自額邊一路劃到下巴,他全身一軟,膝蓋半跪在地上,長發也隨之垂入水中。
墨紫的枝條狀紋在他的後頸上延,形同馮臯被他哄騙著觸犯到絕口令時的情景,可又有著些許不同。在極其兇狠的撕咬過後,那些魔氣卻反常地突然開始四處逃逸,彷彿是碰見了什麼洪水猛獸,令它們不得不逃離這具身軀。
可這一切都不是莫子佔所能知曉的了,在忍過長久的目眩後,他發昏的雙眸才得以重新凝聚,只見那浸入潭水中的長發已然化為一道道墨線,在一筆一畫地勾寫出一個「義」字。
稍微定神他才看清,眼前不再是那潮濕幽暗的蓮潭峽谷,他的視線正中,放著的是一淨白的紙張,紙張右側,還有一隻偏肉的小手。
那手輕輕地放下筆,順著動作,莫子佔才意識到這居然就是他自己的手。
他俯身吹了吹墨,滿意地點了點頭。紙上的字形還算工整,收尾卻有點飄,完全掩蓋不住一身意氣。一長卷下來,乃是一句:「正身以明道,直己以行義[1]」
吹完,他又用手邊的木頭壓平長卷的邊緣,才抬起頭,耳內響起一道開朗的嗓音,是他還在大荒時的聲線:“阿孃,我抄完了!”
莫子佔一下子清晰地明悟過來,他眼前的是“莫子佔”這具皮囊的過往。
可他為什麼會突然看見這些?十七呢?還有那個陣法,到底為什麼會……忽然一道極其溫和的女聲忽然闖入,切斷了這些問題在他腦中的纏繞。
“又去推步[2]嗎?”
亭子的另一頭,一位頗為端莊的婦人往他的桌上瞧了一眼,又見他點頭跟搗蒜似的,笑著應聲道:“好,小心安全,早些回來。”
“知道了!墨還要等上些時候才能幹,東西就等我回來再收拾,要是見著表嫂嫂,你得替我說說,別讓他逮著我就嘮叨。”“莫子佔”打了個顫,對口中這位“表嫂嫂”直犯怵。
“他這段時間跟表兄通了信,知道人快能回來了,躁得很,動不動就跟和尚念經似的,嘮叨個沒完,聽得我繭子都要把耳朵撐招風了。”
那婦人捂嘴,被“莫子佔”搞怪的神情逗得直笑,好不容易緩下來,無奈道:“那也是你日日瞎叫喚給惹的,他和欽兒的事八字沒一撇,你這麼叫他,可不得惹他心煩。”
欽兒?莫子佔一怔,想起那個與他名字很是相近的呆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