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莫子欽已經把幾位家丁給攆出去了,還沒把話聽清,就見金多寶朝他扯出一個大大的笑臉,臉不紅心不跳地應聲道:“沒有,我就是和他說,我覺得沉晦兄你人其實應該真挺好的,對我們老親切了。”
莫子欽摸了摸鼻子,傻兮兮地笑道:“客氣啦。”
“我其實懂些音律,這樣,作為答謝,不如我給你彈首曲子吧。”
桑裡臉色一變,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壓著莫子欽的一聲“好呀”,金多寶指尖靈法一轉,手中突然多了把琉璃琵琶。
“好,好漂亮的琵琶,”莫子欽驚嘆道,“形制古樸圓潤,不染塵埃姿,蘊‘秋水共長天一色[2]’的寧雅,可琉璃之質卻又斑斕璀璨俏明珠,紋理細膩交織,實屬難得的佳品啊!”
“不過,你是上哪突然掏出來的?”
“不重要,不重要。”
金多寶笑道,而後也不繼續多言,指尖輕撫在弦上,全身凝出一分清雅意,朦朧間似是位孤高的樂人立身山間,醉聽流水聲聲慢。
與他那一臉刻薄的相貌很是不般配。
但此刻無人能認真欣賞金多寶這番難能可貴的演繹。
絃索輕撥,這琵琶聲分明有如“清泉石上流[3]”般,清越悠揚,帶著山間晨露的純淨,又似“沾衣欲濕杏花雨[4]”般,溫柔纏綿,叫人心醉。可桑裡只覺得頭疼欲裂,全身都抖了起來,反複用腕骨敲著額頭,臉全部扭作一團,神色尤為猙獰。
停下……
冷汗自下巴尖滴落,他下意識想抬手製住金多寶的動作,卻見金多寶斜著瞥了他一眼,口中輕聲嘟囔了一句“沒道理啊”。
他又用餘光看了眼已然呆傻在原地像根木頭的莫子欽,咬了咬唇,硬生生把手收了回去,等到樂音停下,他才臉色蒼白道:“我這是怎麼了?”
金多寶指尖停在弦上,撇過頭,往外望去,只留了個後腦勺給桑裡:“此地或有霧障,能左右人念想。”
“尤其是沒有修為在身的‘凡人’,紫府最易被侵佔,更易受到蠱惑。想來你也是因此才失言的,我這曲子正好給你清掃靈臺。”
金多寶這“凡人”二字咬得很重,桑裡默了片刻,又問:“掌櫃你還會彈琵琶?”
“……瞎玩的,彈得也不好。”金多寶尬笑了兩聲,將琵琶收起,用手指按了幾下自個的山羊須。
“啊——”
就在此時,莫子欽忽然抱著腦袋大喊了一聲,嚇得金多寶差點把鬍子給揪下來。
“我……我怎麼會說出那種話來!”莫子欽抽搐了下嘴角,苦著一張臉開始鬼打牆般唸叨起了聖賢書,“水火有氣而無生,草木有生而無知,禽獸有知而無義;人有氣有生有知有義,故最為天下貴也[5]……”
諸多經典落於口,他的姑母,他的老師,甚至是他喜歡的人都曾教誨過他“生靈可貴”的道理,可他卻一臉高興跟著一塊害人性命……懊悔與羞惱充盈了整個心腔,他覺得他簡直罪不可恕,手在腦袋上狂抓,叫喊道:“這可是人命啊!”
金多寶見狀頭都大了,趕緊上前堵住他的叫喊,勸道:“冷靜,冷靜!別嚷嚷!”
莫子欽被捂著嘴“嗚嗚”了好幾聲,才卸了全身的力氣,頹喪地坐到地上,也不再叫喚,而是改作碎碎念:“我,我,我就是想尋個人的下落,沒想那麼多的,怎麼會這樣,那些人是討厭了些,但也不至於……”
“那……那個穿著白衣服的。”他試圖回想起那“罪徒”的容貌,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金多寶適時接話,問道:“你知道去那天地骨怎麼走最近嗎?”
莫子欽顯然是姜府的貴客,有他帶領,出入並不困難。
他們趕去天地骨時,遠遠地看見姜老爺撩著簾子,半跪在轎子上,急切地想要下來,卻又不敢,僅窩囊地縮著身大喊:“神使小心!”
順著他的視線,可見一個人面鹿身的身影被滿目兇光的亢金龍制於爪下。
而它的左下方,莫子佔腳站星陣的「亢」宿,正克竺以的木屬,讓它片刻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手握角刀,一舉砸在它手上的另一把角刀面上。
尖齒刺在角器的凹痕上,刮出一聲短促而有力的碰撞聲,竺以的角刀四分五裂的同時,莫子佔手中的角刀也應聲斷開,落得個兩敗俱傷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