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娃娃早年家裡走水,身上都被燒爛了……前些時候,難得村長找了那屠戶家的願意要她,她倒好,直接當著人面拿簪子往自個肚裡刺,可晦氣了,這才被親娘獻出來拉去泡水,說希望能造福村民,好抵一抵她犯下的惡事。”
“刺自己怎麼就犯惡事了?”最後跟上前來的代飛疊難以置信。
“可不是嘛,”旁邊有位提著個布包的村婦插話道,“那就是個說法,其實是那屠戶家的兒子不檢點,染了瘡病,就託村長張羅著花錢買人,結果小娃娃鬧這一出害得大家都拉不下臉,就想教訓人,要我說,什麼仙人也……唉,算了。”
可就算心裡門再清,非親非故的,誰又願意為了別家的姑娘去得罪“德高望重”的村長,去擾了自家的安生日子呢,頂多是趁著熱鬧,小聲辯上幾句,好平衡平衡這拘在心頭的公理。
“你們既清楚,怎都不攔一下?”
代飛疊自小在十方神宗,學的是萬千玄法,是明德修心,聽的是些她現下修為顧及不上的妖邪禍世,是她現下年歲尚不必背負的蒼生之責,不曾直面過太多塵俗惡意,此時自然也理解不了這些顧慮。
她下意識向莫子佔望去,想徵得師叔同意就動手救人,卻見對方一臉淡漠,一時又想起甘朋義的歪話。
說啟明師叔其實是個沒心肝的。
莫子佔覺得自己確實是個沒心肝的,眼見著人已經被徹底塞進籠子裡,心裡想的依舊是:無須也不該關心閑事。
魔嘛,就該見死不救,還該落井下石,甚至該惡意作踐他人,該濫殺無辜。陰鷙、冷漠、卑劣,才是下等魔物該有的品性。
從前他也有傻乎乎地去掙紮過這個定義,曾有所冀望地問過許聽瀾:仙就一定是好的?魔就一定得是壞的嗎?
許聽瀾怎麼說來著?
在以往觀星時用以小憩的涼亭處,有香篆飛煙,其上墜著數幅繡著星陣的薄紗,隨風輕掃。有一人端坐在案前,如瀑長發簡單地束在身後,正垂眸細讀手中古卷。
他聽見莫子佔的問話,並未從書卷中抬眸,只答道:“會有偽君子,也會有泥中蓮,不可一概而論。”
修行一途有千百種人,為仙者行惡事的不少,墮魔者不曾行惡的亦曾有過,不可僅憑單字定論。
多好聽的話。
當時莫子佔眼中一亮,奉著茶,又試探道:“那如若有個魔,他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就是,就是佔了個普通小孩的軀體……”
“強占人軀,害人性命,當誅。”
說著,許聽瀾抬首,接過茶盞,如墨玉般的眸子對上莫子佔,直看得他心慌。
他知道的,許聽瀾不可能給出其他答案。
十方神宗的星玄仙尊,修界第一人,世人慕其高風,贊其明德,望之如雲中之龍,稱之為世間之楷模,人心之北鬥。
這樣的存在,又怎能容忍身邊藏汙納垢,又怎麼可能接納奪舍他人的弟子。魔物就是魔物,誕於惡念,以殺為生,怎麼著都是背負著人命的,怎麼著都只能一條路走到黑。
只是當時的莫子佔太蠢,非要自己刺自己一下,好讓那徹骨的恐懼將不切實際的念想盡數擊碎。
再說了,凡間陋俗甚多,最是喜歡殘害弱小,血泉中吸納的半數惡念皆源自此。帝鳩以往還會吩咐魔眾去散佈一些歪門邪道,好煽惑凡人為構架它那無上魔體添磚加瓦。
這麼尋常的事,管得了一次,管不了第二次。遭難的人救下一個,用不著多久,就會有下一個,怎麼都到不了頭。
既是無用功,又何必救一人。
可偏偏這麼想著,動作卻與之相悖。
好像許聽瀾這十年來的諄諄教誨已化入他的血肉,操縱著他的筋骨,叫他既管天下事,迫他也渡眼前人。
回過神時,莫子佔已然三兩步向前,用方才折下的枯枝在屠戶手上一橫。
動作看似輕巧,但對方卻瞬間就被卸了力,雙手如同被千斤重錘所壓,怎麼也抬不起來,更別提去繼續挪動籠子了。
莫讓千裡之堤毀於蟻xue,現下還有同門在,不能暴露他的本性。莫子佔心下勸服自己。
他狀作茫然地開口問道:“呀,你們這可是在祭邪神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