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生種從來不止一個,只是像甘朋義這樣隱在偏遠劍派的小人物,遠不及仙尊首徒那般聞名矚目,他們之間若無需要,也從不會互通有無。在他不曾被激起魔氣,也自問未有露出馬腳的情況下,莫子佔理應不知他的身份才對,怎麼會……難不成就因為他口頭宣洩一下對於星玄仙尊的厭憎?
就因為這個莫子佔就敢在眾目睽睽下對他口吐魔語?
瘋子。
莫子佔正回身,臉上掛著和煦的笑意:“甘師弟可記住了?”
“記……記住了。”
甘朋義這惶悚不安的反應讓莫子佔很是滿意。
所謂道歉,圖的是讓犯錯者心安、是給旁觀者交代、是令被冒犯者舒坦。
甘朋義本就沒覺得自己有什麼好不安的,一聲“對不住”出了口,也算給孟昭一個交代,可要讓莫子佔舒坦,就得讓他看見不順眼的東西狼狽不痛快,驚恐不能自若。
當然了,他不會為了一點舒坦而給自己找更大的麻煩,其他人確實聽不清他的話。山藥精眼見著他們神神秘秘的,身子倒了過來,一時好奇,問:“小師叔說了什麼呀?”
冷汗自甘朋義的額頭滑落至下巴,卻見莫子佔掛出明媚的笑,頗為俏皮地歪了腦袋,吐出一截舌頭,然後舉起一根食指,隔空在舌苔上一劃。
“我知道了!”代飛疊搶答,“啟明師叔是說,你要是再敢亂說,就割你舌頭!”
說完她的腦殼就被洛落給敲了一下。
洛落五官深邃,略帶男相,卻雲鬢高挽,粉裙輕揚,顯現出一種近似胡姬的美,卻又沒有胡姬的張揚奔放,說話時總是神色淡淡:“為修者,怎麼能為了私怨去做這等血腥事。”
山藥精:“反正小師叔也是說說而已,又不可能真做。”
莫子佔眉頭動了動,將視線移向一旁正將自家師弟護到身後的孟昭,道:“這一遭便算了,畢竟我還得向孟師兄道聲謝。”
“謝?”孟昭不解。
“先前在客棧,那魔將對我下蠱,想來若不是忌憚孟師兄,它恐怕不會那麼快就收手。”
“下蠱!”山藥精驚道。
難怪小師叔面色蒼白得這般不自然,它下意識扯了扯莫子佔的衣袖,小心道:“那,那小師叔你現在要不要緊?”
莫子佔眉頭當即皺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往前走了一步,佯裝是要給孟昭躬身道謝,順著動作將衣袖從山藥精指尖抽回:“無礙。”
事實上是有事的,卻不是因為引心惑。
野楚留在他脖子上的,並非尋常的爪痕,還是一道咒法,如同藤蔓悄然纏上他的血脈,激起了他體內潛藏的魔氣,與仙骨相沖,令他稍一動彈,就會感到被火鉗灼燒般的疼,如同一場不會要了性命的淩遲。
若是換到以往,秉著一心的討好意圖,他或許還會流露出幾分可憐,去說些示弱的話,好博得許聽瀾的憐惜與信任。
可對著眼前的這些人,這樣做沒意義。
“方才便想道謝了,只是記掛著要第一時間把咒記下,所以才慢了一著,還請見諒。”
這種歪打正著的事,孟昭不好領情,謙遜道:“言重了。”
“啊……好像還未與啟明師叔你說,我們方才從客棧出來前,碰見個人叫嚷著說你是魔頭,要害他性命。”代飛疊後知後覺道。
莫子佔一臉無辜地明知故問:“我怎麼就成魔頭了?”
山藥精接話:“不知道呀,可能以為那魔將就是你?反正當時我們都還沒來得及發作呢,那人就先被掌櫃的給痛罵了一通。”
莫子佔意外道:“這是為何?”
見小師叔感興趣,山藥精連忙清了清嗓,一五一十地將他們從爭吵中聽來的八卦都給倒了出來:
它口中那人,正是莫子佔見到的醉漢,乃牙山城的張二公子。
張父早年是個替人收債的,他這小兒子把他橫行霸道的脾性學了個十足,但他久居京中的大兒子卻是個素有善名的舉人老爺。
前些日子張大公子回鄉,把張二公子訓得不敢明目張膽地逛去窯子,就偷摸著尋了個小倌到客棧去。結果那小倌卷錢跑了,跑的時候正正撞上了起夜的掌櫃。
小倌與掌櫃說,當年張二公子為奪他家玉玩而將他的生父冤入獄。也是為了把生父贖出,他才輾轉淪落到這個境地。
“掌櫃聲音噼裡啪啦的,大得很,好巧不巧給坐馬車經過的張大公子聽見了,氣得他直跳下車,‘嘩嘩’就對他弟弟來了倆耳光,說……”山藥精捋了把空氣鬍子,沉聲學道,“我張家家學深厚……額,中間忘了,反正就是說他從前只知胞弟頑劣,不承想還欺壓良民,說他現在就把弟弟給抄送衙門。”
“凡人真神奇,一根藤上結出的果,怎麼有的能長好,有的卻爛到芯子裡,弄不明白……”
莫子佔笑道:“說不定僅是表面好,實際上也爛到芯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