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張進和方誌遠還有張秀才晚自習之後,就回了各自的屋子,張秀才自然是回了他和張娘子的房間,而張進和方誌遠則是回了張進的屋子,他們洗漱一番,吹滅了燭火,躺在一張床上,卻是都不曾立刻入睡。
那方誌遠睜著一雙黑亮的大眼睛看著眼前的黑夜,面上神情若有所思,好像在想著什麼。
這時,那旁邊躺著的張進忽然出聲問道“志遠,你睡著了嗎?”
方誌遠搖了搖頭回答道“還沒有,師兄!”
張進又問道“那你想什麼呢?怎麼還不睡?”
方誌遠想了想道“我在想那朱元旦,師兄,你不覺得今天的朱元旦和以前的他完全不一樣嗎?在先生面前他是那麼恭敬馴服,完全沒有之前的桀驁跋扈了,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師兄,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呢?我有點想不明白。”
“呵呵!”張進失笑道,“你當然是想不明白,這事情說簡單也簡單,但說複雜也挺複雜的,我也是剛剛才想明白的。”
“哦?師兄想明白了?那師兄說給我聽聽。”黑暗中方誌遠側身面對著張進,充滿好奇地問道。
張進聽問,斟酌了半晌,這才嘆道“這事情說簡單也簡單,朱元旦之所以有這樣的改變,在我爹面前如此恭敬馴服,不過是因為我爹待他沒有偏見而已,又十分重視關注於他,教導他也很耐心,這就是朱元旦馴服的主要原因了。”
方誌遠聽了這話,卻是擰著眉頭,想了一會兒,神情還是有些似懂非懂的樣子。
這時,張進又接著道“說複雜也挺複雜的,之所以朱元旦會因為我爹的重視關注和耐心教導而變的恭敬馴服起來,那是因為在他家裡他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朱員外、朱夫人還有那些僕人,從上到下都忽視慢怠他,突然我爹重視於他,耐心教導他,你說他心裡又是何感受呢?會不會親近我爹呢?那自然而然的在我爹面前就收斂了跋扈桀驁的性子,開始變的恭敬馴服起來了。”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師兄這麼說,那我就懂了!”方誌遠一臉恍然道。
張進卻是又嘆道“說起來,那朱元旦也夠可憐的,不過是七八歲的孩童而已,從小是被人嬌慣縱容著長大,忽然有一天嬌慣縱容他的人都變了,不再嬌慣縱容他了,開始變的冷漠忽視他了,這樣的變化來的是那麼猝不及防,尋常人也是受不了的,就像是從萬貫家財的富人瞬間變成一無所有的窮人,誰又能受的了這樣的變化呢?也難怪他性子那麼乖戾桀驁了。”
方誌遠聽他如此說,又是想了片刻,甚至於把自己代入朱元旦,想想自己面對朱元旦的處境,他也不由點頭承認道“確實挺可憐的!家裡人都不親近或不敢親近他了,在家裡也沒人噓寒問暖,這家也就不是家了,也難怪他這大戶人家的公子心裡充滿了戾氣怨怪。”
“所以啊,志遠,或許我們不應該對朱元旦存著偏見,不應該老是用老眼光看他,而是要換個角度思考,對他多一些包容和理解。以後他可能也常來家裡讀書學習,我們在一起相處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說是不是?”張進笑道。
方誌遠默默地聽著,想了想就道“師兄的意思是,我們要和他化干戈為玉帛,不計較之前他的所作所為嗎?”
“化干戈為玉帛?”張進聽到這個比較貼切的說法,不由失笑道,“算是吧!他也不過是個被人寵壞又被人拋棄的孩童而已,就算是做出了些出格乖戾的行為,只要沒造成太大的惡果,或許我們可以試著寬容他,化干戈為玉帛,與他好好相處!”
他這話自然是有些道理的,寬恕一個並不曾做下多大惡果的可憐孩童,也確實是一種美德,成人心理的張進能夠不與朱元旦這小孩子計較,可方誌遠卻不一樣。
方誌遠也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孩童而已,他雖然有過人的天賦,也很懂事,但心智並未真的成熟,沒有張進那樣不和小孩子計較的成人心理,更何況那朱元旦不僅僅是欺凌逼迫他,還到他家裡去為難他的爹孃,這卻是讓他難以釋懷的。
現在閉上眼睛,他都能夠回憶起當時朱元旦帶著僕人來家裡的情景,他爹的卑躬屈膝,他娘擔憂的神情,他大哥的手足無措,還有他小妹的哭嚎聲,以及自己那時的委屈不甘,這一切都是朱元旦帶來的,現在卻讓他大度寬容他,這又談何容易呢?
張進不過是和朱元旦打了一架而已,還是佔了上風按著朱元旦胖揍的,再加上他的成人心理,他自然能輕鬆地說出寬容的話來的,可是方誌遠卻是怎麼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來的,他可以不恨朱元旦,但讓他如張進這般風輕雲淡地寬恕朱元旦,來一個化干戈為玉帛,這他卻也是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