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陌的脾氣穩中帶急,起初加入刑警隊伍時的那點英雄主義虛榮心還沒完全蛻變殆盡,對於執行任務這事兒往往無意識地存了點兒急於求成的迫切心理——江陌對自己這種執拗的“莽夫”行徑心知肚明,但還是抿著嘴角有點兒不服氣,梗著脖子非跟顧形對峙較勁,隔了半晌眉梢忽的一跳,稀裡糊塗的好像琢磨出點兒顧形的言外之意,洩了氣的皮球似的垂下肩膀,模稜兩可的“啊?”了一聲。
“腦袋這會兒能轉了?”顧形被她逗得嗤聲:“不讓你跟肯定是有不讓你跟的道理——”
————
祝思來四平八穩地提著公文包推門踱進小會議室的時候,顧形剛從江陌手裡把那根兒惦記已久的香蕉摳出來——祝思來倚靠在桌沿,也沒問個前因後果,只看見江陌那副風風火火的小身板這會兒正略顯委頓地佝僂著,當機立斷似的認定是顧形這廝又臭不要臉地搶了孩子的零食,伸手就把顧形已經遞到嘴邊兒的香蕉劈手奪下,掰了一塊嚐了一口,轉而又塞回到江陌手裡,“訓話就訓話,怎麼還搶孩子吃的呢?”
顧形委屈,但又不敢喊冤,眼巴巴地看著江陌這小兔崽子伺機報復,囫圇個兒的把大半根兒香蕉塞進嘴裡,餓得都快沒勁兒嘆氣:“我剛看見你發訊息說監控有發現,什麼情況?”
“……之前不是說雲山西區往北走那一大片山區不對外開放嘛,只有一個管理員日常維護的小門和快速通道。咳咳——”江陌吃得太急,嗆了一下,口齒含混的繼續道:“景區那邊分批篩查發現,通道出入口附近確實有同一體態特徵的女性身影,屢次在凌晨一點到三點期間,揹著包經由管理員通道偷偷潛入雲山,前往西區方向,並往返。”
“景區那邊也初步核實了一下,雲山北維護週期比較長,用的也是那種特別常見基礎的大鎖,一撬就開。唯一有效的線索參考就是,雲山往北交通不怎麼方便……倒是離齊家村挺近的。”江陌停頓了兩秒,推測道:“搬運往來需要車輛,可惜管理員進出景區的通道直接進到壩莊轄區,城鎮和那些土路小路沒有能查閱的監控。我根據目前可確認的幾次拋屍時間節點跟進了一下黃熙的活動情況,其中有一次正趕上黃熙的車撞在了她們家小區附近的移動紅綠燈上,處理事故的時候有執法記錄,黃熙因為輕傷在醫院觀察了一宿,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所以當下推測,黃熙跟景區棄嬰案應該沒有直接關係——嗝……”
江陌吃得太急,話音剛落就開始打嗝兒。顧形又氣又樂,伸手接過江陌意圖示好從口袋裡翻出來的兒童乳酪棒,“我跟張一白去找老高開會之後,黃熙怎麼說?”
“還是隻承認她只是把楊笑笑帶到了中心醫院唄。嗝——她說楊笑笑本來是想讓黃熙拿了藥之後送她到廢棄診所那兒簡單處置,但把她留在車上之後,拿了藥和針劑再回到室外停車場的時候,楊笑笑人已經不見了。黃熙覺得這人是個大麻煩,乾脆也沒找——嗝……”
江陌打嗝打出了一股無名火,憋了口氣緩了半晌才繼續:“我跟醫院那邊也聯絡確認了一下,黃熙最近想要脫離齊家村和壩莊那邊的控制,但又怕被報復,這段時間基本都待在醫院的監控鏡頭下面。楊笑笑約她見面那天算是她難得準點兒下班交接,凌晨折返回到病區的時候還嚇了值班的住院醫們一跳,當晚在場的醫生護士印象都比較深。而且——嗝——黃熙回到醫院之後確實沒再離開,醫院那邊也幫忙確認了一下各個出入口的監控。就是不知道楊笑笑究竟是怎麼在醫院這麼個進出都會留下記錄的公共場所憑空消失的……”
顧形咬了下乳酪棒的塑膠棍,隔空投籃失敗,塑膠棒砸在垃圾桶邊緣,輕快地彈落在祝思來的鞋面。顧隊長賠笑,撿起垃圾扔好,轉身重新落座,清了下嗓子道:“當天在醫院見過黃熙的人詳細確認了嗎?”
“值班的住院醫進手術室了。兩個小護士一個輪休一個跟病房,電話聯絡都忙得很,我得明天早上去堵人——”江陌說話間一頓,忽然反問道:“對了師父,樂天兒這幾天跑哪兒去了?明天正式走訪取證,我得帶個人啊。”
“給他找了點兒活兒,讓他鍛鍊鍛鍊。黃熙基本板上釘釘,先不帶人,主要確認情況。”顧形搓了搓悶了一整天開始泛青的下頦,忽然話題一轉,掀起眼皮對著祝思來厚顏無恥地眨了幾下眼睛:“來來啊,你這到點兒不下班,等我呢?”
“兩件事兒。”祝大主任跟顧大隊長命裡糾葛,現在基本百毒不侵,乜了他一眼,直接無視掉這位刑偵一把手賤嗖嗖的問話,把塞在公文包裡的檔案抽出來遞到顧形手邊:“第一個,我們在複驗一具焦屍的時候,在她口腔和牙齒縫隙裡提取到了死者以外的DNA,很艱難,而且基本都被燒得沒辦法核驗。只能根據死亡時間大致推斷痕跡留存是在四個半到五個月前,沒有其他的面板組織,所以我們在懷疑,是不是死者在確切死亡之前曾經咬到過兇手,留下過皮肉破損的齒痕?不過已經將近半年時間,還能不能有直觀的痕跡線索,很難論斷。”
顧形斂了下眉頭,“能比對嗎?”
祝思來一聳肩:“目前只能提供一個參考。”
顧形沉思了片刻,疲倦地抻了個懶腰:“四五個月前正好是天熱的時候……只要能留下齒痕或者什麼痕跡。還有呢,第二個是什麼事兒?”顧形抬眼覷著祝思來穿戴整齊裹著圍巾蒸得泛紅的臉頰,“不想開車啊?我送你回去也行,叫聲師哥聽聽——”
江陌好不容易平息的飽嗝登時被她師父賴嘰得捲土重來,一副愈演愈烈的架勢。
祝思來一臉牙磣地在顧形肩上杵了一拳頭,轉而若有所思地看向江陌,很慎重地問道:“還有一件事兒是剛剛在後院看到的……小陌,你送出警局的那個人是誰?”
“楊笑笑的母親,趙娟——”江陌翻出堆在會議室角落的箱裝礦泉水,灌了大半瓶順氣:“哦對,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呢師父。我之前確認楊笑笑真實身份的時候給趙娟留了聯絡方式。她今天找到我,說有東西要上交。嗝——是一張手機記憶體卡。她說估計是楊笑笑藏在家裡玻璃板下面的,用作廢的身份證蓋著,今天打掃屋子的時候,桌面上的玻璃板壓裂之後意外發現的。但我猜測趙娟應該早就知道有這麼個記憶體卡——楊笑笑早先跟她提起過,說手裡好像有什麼證據,以後一定能找到機會讓趙娟過上安生日子。楊笑笑現在下落不明,我之前又稍微隱瞞了一下身份登門拜訪,趙娟就犯嘀咕了,她擔心是這東西害的,不敢放家裡嗝——”
顧形一驚,抬頭跟祝思來對視一瞬,隨即看向江陌:“裡面是什麼內容?”
“還……沒看到……”
江陌原本只是粗略推斷記憶體卡里可能會有楊笑笑威脅黃熙和酒吧的證據——畢竟倘若事關重大,照理而言,楊笑笑母親家裡不可能從未受到過任何侵擾。她倏地繃緊神經,嗝兒都被嚇回去:“記憶體卡沒辦法讀取,剛讓小米錄送到技術那邊修複資料。師叔……怎麼了?”
祝思來抿了下鬢角,平時不常驚起波瀾的眉間蹙得很緊:“可能是我多慮,不過剛剛你送趙娟離開的時候,有人在後院……”
江陌沒聽懂祝思來這欲言又止打得是哪門子的啞謎,沉默怔忪了片刻,絞盡腦汁地重構著當時的情景,恍惚間剛像是能窺見真相一角,就聽見小米錄從走廊遠處叮鈴咣噹的跑了過來,張牙舞爪地在辦公室跟前調頭,勉強在小會議室門口剎住車,推開門又縮回去,急吼吼地敲了兩下,抹開頭頂的熱汗磕巴著開口。
“那個……顧隊,江警官……祝——祝主任。技術那邊沒外派的這會兒都在忙,所以我就試著修復了一下那個記憶體卡——沒修完但是……但是裡面的照片有幾張能夠載入出來了,我覺得——你們要不先看一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