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嬰兒-簡訊
案二嬰兒
十七簡訊
小吃部門口的水泥石階上釘了新防滑墊,簡單地遮蓋住掛濘著油汙的地面,塑膠包裝紙疊成的老式門簾還沒撤,涼風拉扯搖晃,迎客的風鈴“叮叮咚咚”地響個不停。
邵桀舉著手機,踩在防滑墊上來回踱步,視線隨著剮蹭門檻的門簾末端搖擺晃動,默記住電話那頭詳細報給他的手機號碼和地址,先輕應了一聲,忽然回問:“韓律,問你個事兒……灃西區Su——Sucre——”邵桀唸叨著這個英不英洋不洋的詞兒說不利索,磕絆著一帶而過,“就那個酒吧……那棟建築旁邊的爛尾樓從去年年初就在搞開發轉讓的事兒,你爸當初不是挺上心來著?後來說資金週轉有問題擱置了,是不是因為楊笑笑?”
“……嘿喲吃錯藥了這麼客氣?”隔著順暢的通訊訊號隱約像是能聽見楊糖果在嘻聲笑鬧,韓律半捂著話筒跟女朋友解釋報備的聲音戛然停在半路,沉默了片刻,聽聲音大概是從室內走到了室外,嬉皮笑臉地接上茬兒,“我爸就是一半路發跡的惜命型企業家,跟盛城國際同時競標,資金週轉方面哪有可比性啊——”韓律話說半路,聲調陡然落下來,“我倒確實跟我爸提了一嘴在酒吧的事兒,不過後續什麼情況……”
韓律嘆了口氣,聲音飄忽像是在回憶:“你還記著上學那陣兒嗎?楊笑笑逃課逃學,咱倆奉老班的命令去她家找人,結果人沒逮住,光看見她家裡被討債的砸了,哥們兒兄弟好心好意焦頭爛額的幫她湊錢,讓她媽買藥貼補……誰成想這傢伙狗咬呂洞賓,反過頭來在學校把咱倆罵得狗血淋頭。”
邵桀低下頭,目光垂到沾濘著油汙的門檻,“唔……記得,七七八八。”
“你說這丫頭到底怎麼想的呢?正經遵紀守法好公民想幫襯她一把,她總覺得我們沒安好心,非要惹著那些逼她幹壞事兒的人,覺得從那夥人手裡拿錢才舒坦……”韓律無奈地抹了把臉,“就我跟你說差不多一年前那會兒在灃西區酒吧撞見楊笑笑的事兒——”
“當時我是真沒認出來那是楊笑笑,那姐妹兒整容整得他媽都快認不出來了……楊笑笑好像是一直在幫她那個死了挺多年的爹還債,在酒吧裡——算是坐||臺吧,說白了就是騙傻子然後訛錢。本來那天我就是酒吧裡其中的一個傻子,結果楊笑笑認出我來,沒搭上話就不知道怎麼搪過去了,我看她自己尋麼目標,找了一個打扮挺精英的哥們兒黏糊上了,有說有笑還挺愉快,也就沒當回事兒。後來我女——前女友臨時查崗,我接電話出去的時候正跟那一身業界精英似的哥們兒一道出去,看見酒吧經理送人,這才知道那哥們兒是個小合夥人。他前腳出門,後腳楊笑笑就因為勾搭錯人被揪出來打了一頓,也是趕巧,正撞見半夜堵人的楊笑笑她媽……”韓律說到這兒一咋舌,語氣都跟著揪心:“孃兒倆一個渾身是傷,一個拖著沒錢透析的身體當場犯病,我總不能就看著吧?著急忙慌地把人送到醫院,幫著繳完費尋思著同學一場留點兒應急的錢,以後慢慢還唄,好傢伙,又被楊笑笑揪著罵了一頓,說什麼不需要我的可憐……”
韓律怎麼琢磨怎麼憋屈,哭笑不得的“切”了一聲:“不過還不算徹底喪良心,催我滾蛋之前拽著我看了一眼她衣服袖子底下的針孔,讓我離那個酒吧遠一點,這事兒到此為止,別把她的情況告訴別人。”
邵桀耷拉著腦袋聽見屋子裡小孩兒“咯咯咯”的笑聲,抬頭略一挑眉稍,視線鑽過左搖右擺的門簾縫隙落在抱著老闆家小胖墩兒的江陌身上,“所以後來同學聚會上你就一直一言不發地盯著楊笑笑看?”
“那次她被打得老慘了,我這是出於人道主義給予關注。但看著她狀態還挺好,我也就沒再討嫌湊過去……要不是你眼尖看出來我跟她有點兒什麼來往,我也不能跟你提這事兒。”韓律把前因後果唸叨完,忽然回過味兒來,“——誒不對啊兄弟,你怎麼突然想起來問楊笑笑?咋了碰見她了?還別說,她媽還記得咱倆呢……我前小半年有一次路過灃西區那酒吧,想起來就去她家裡看一眼,畢竟有病人還有外債——但阿姨說楊笑笑現在不在酒吧了,而且掙了不少錢,有了個男朋友,還懷孕了,小日子過得挺滋潤的,還說要聯絡醫院找配型給阿姨換腎呢——”
抱著小胖墩兒準備結賬的江陌終於等到在樓後倒騰菜和麵袋子的老闆兩口子呵斥帶喘地鑽回店面。老闆娘先伸手接過撲騰著不撒手的兒子,老闆又看見江警官衣服上被他兒子蹭了幾個腳印,過意不去地想要折價減免,被江陌以小本生意不易為由推拒再三,嗔怪拉扯的工夫,小胖墩兒揪著乳酪棒的袋子打破“僵局”,先在江陌的口袋裡塞了一個乳酪棒進去,然後扭頭真摯地看向站在門口的邵桀,一步三晃地打算把另一個乳酪棒遞到他跟前。
邵桀有點兒驚喜,摟住磕絆了兩下差點兒摔跟頭的小胖墩,抬頭看了江陌一眼才伸手接過去,在小孩兒圓潤冒著青茬的頭頂盤了一把,半捂住話筒含混地搪塞了一句“有時間再說”,轉身就把韓律沒完沒了的絮叨結束通話,揣好手機悶頭跟上,站定在江陌車前。
“我把車往後倒一下你再上來,省得鑽來鑽去的麻煩。”江陌在小巷小路里開車開得遊刃有餘,車子穩當挪好就把胳膊伸出窗外,打了個響指勾手示意,扭頭看向快步上車坐好,認真系安全帶的邵桀,“我先送你回去,正好這會兒你把楊笑笑家裡的聯絡方式和具體地址給我發過來——”
“我跟你一起去。”邵桀難得截斷江陌的話,很篤定地晃了下腦袋,就是說話的動靜越來越沒底氣:“阿姨認識我,去打招呼也方便,而且她身體不太好……”
江陌疑惑地挑了下眉梢,怔了兩秒恍然——這小子可能是沒少聽她嘴欠罵人,有點兒擔心她直言快語登門報喪,兜頭砸下個死訊。
打從江陌一鞋底子把這小祖宗悶暈開始,江警官在他眼裡就幾乎沒什麼穩重靠譜的光輝形象。江陌抿著唇猶豫了一下,試圖挽回解釋,然而沒等她開口,拽著安全帶的邵桀就忽然很直白地問了一句:“楊笑笑死了是嗎?照片上那些黑乎乎的屍體裡的其中之一?”
“我只能告訴你,楊曉可已經死了,就是那些焦屍中的一個。”
江陌回答的語氣平靜又寡淡,既定事實闡述得客觀又委婉。她糾結地皺起眉間試圖規勸,但這小祖宗的腦袋裡沒什麼知難而退的概念,眼神執拗又乖順,眨巴著眼睛想了個折中的說辭:“我想去同學家看看,江警官你要是順路的話——”
江陌沉默地看向邵桀,隔了半晌,無奈地截口打斷:“套近乎的事兒你來,我問話的時候別打岔,能做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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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桀探望長輩的陣仗擺得十分鋪張,提著半路折騰下車買的果籃牛奶烏骨雞蛋,腳下磕絆虛浮地踩著寬窄不一的臺階,開道似的走在江陌前面。
江陌本來想搭把手,但這小祖宗意外的死倔,揣著不能勞煩女士分擔重物的優良品德,彷彿一陣風兒就能颳倒的身子骨晃晃悠悠地停在了楊笑笑家門前。
楊笑笑的母親久受病痛折磨,臉頰瘦得有些脫相,伶仃的四肢支撐著虛弱單薄的身體,拖拽的步幅極其緩慢,但她看起來精神狀態尚可,只在開門的時候打量著從未見過面的江陌短暫的驚訝了片刻,隨後便妥帖溫柔地邀請待客,安置好突然登門造訪的“笑笑老同學”,緩慢溫吞地示意兩個人隨便坐坐,她去撿著果籃洗點水果。
一室一廳的老房子朝西,光照不足,屋子裡悶了股潮氣。客廳八成是用當年楊笑笑的單人矮床改造了小沙發,電視機和櫃子裝潢彷彿時間停滯在上世紀,擺放著檯曆暖壺的書桌上壓著玻璃,玻璃下面正中間夾著手抄的電影片道和三張維修開鎖的名片,玻璃板面的角落是楊笑笑母女的身份證件——楊笑笑的證件照片還是上學時候的模樣,母親證件上寫著名字,趙娟。
“小邵來過幾次我還記著呢,這姑娘我還是頭一次見。”趙娟放下果盤坐在書桌旁邊,“不過笑笑上學那會兒因為她爸爸的事兒跟同學好像不怎麼親,也是難得你們隔了這麼長時間還能惦記我,之前小韓還來過呢……”
“韓律跟我也說過,我這是聽他提了一嘴,所以想著跟笑笑聯絡,來家裡看看。”
邵桀這點兒近乎套得熟稔,打從跨進屋子裡面開始,就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趙娟拉扯閒談,江陌稍顯意外地瞥了他一眼,眼尾彎彎的順勢搭話:“笑笑最近好像挺忙的,家裡也顧不上,阿姨你身體怎麼樣?”
“我這病就是熬唄,不過笑笑前陣兒說聯絡醫院在等配型,最近她這忙著我的手術費。”趙娟話說到這兒,臉上掛了點兒欣慰又由衷的笑容,“她爸的債今年剛還完,她又想著治我這個病,挺著個肚子還要出去忙工作,這一晃都半個多月快一個月不見人。她那個肚子月份大了,有趙旭跟著我也實在不放心,給她打電話她不是在忙就是不方便接,跟我這兒來來回回地發訊息,我還得帶著老花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