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嬰兒-噩夢
案二嬰兒
一噩夢
陰雲霾霧悱惻地糾纏著混沌的月色,空氣裡散發著溼黏腥臭的味道。
眼皮沉得像墜了鉛塊。邵桀晃了晃漿糊似的腦袋,沉默地揉了揉看不清路的眼睛,無意識地循著一束朦朧昏黃的光深一腳淺一腳地踉蹌著,茫茫然不知走了多久,邵桀感覺腳下愈發的沉重起來,像是踩到了遍地的粘膩——他低頭去看,看不清,俯下身用手指在沾了汙漬的鞋邊上揩了一下,正打算湊近了聞一聞。
就在這時,一聲尖銳淒厲的嘶叫毫無徵兆地刺破了漫無邊際的黑暗。
近乎凝滯的空氣驟然猛烈地流動起來,寒風灌進了邵桀的鼻腔和喉嚨,他先忍不住咳了兩聲,感覺五臟六腑燒灼得厲害,冷冽的霾煙推擠著他的胸腔,像有一雙無形的手死死地掐住邵桀的喉管,狂躁地榨取著血液中稀薄的氧氣——他試圖掙扎著向前跑,腳步卻被粘黏的地面拖拽著,只跑出幾步就重重地跌坐在那盞忽明忽暗的路燈下面。邵桀竭力大喊試圖呼救,喉間卻淤堵著吞嚥不盡的血腥氣,發不出聲音,身體各處都在隱隱作痛,像是被一團看不清形狀的黑霧纏住四肢,嵌在冰冷的巷道牆面上,僵硬的無法動彈。
邵桀感覺自己幾乎窒息昏厥,靈魂和身體彷彿已經被撕裂成兩半,煎熬又清醒地等待著死亡降臨——就在眼皮垂落前的一瞬間,他視線模糊地覷見一雙精緻的皮鞋從遠處走過來,悠然地站定在光束外面。
邵桀本能地向他伸手求助,卻猛地看到指尖上的粘膩猩紅與漫延了整條巷道地面的黯色連成一片。男人披著黑色風衣,高大的身形幾乎遮住頭頂上所有晦暗的光線。他一言不發地低頭看著猶如溺水瀕死的幼鳥一般的邵桀,良久,走進光亮中間,露出了一張一團模糊的血色笑臉。
然後邵桀看見他豎起食指,猩紅色從他的指尖倒流進風衣袖管,血滴“啪嗒”“啪嗒”地從衣角砸落到地面。
“噓。”
邵桀霎時間只覺得胃底翻江倒海,心臟跳動得快衝出胸腔外,視線所及的晦暗朦朧陡然變得扭曲混亂,邵桀能感覺到自己被驚懼寒冷激得不停地顫慄著,可他喊不出聲,眼前斑駁眩暈得倒栽到地面……就在那如同瀕死的剎那間,一雙手破開腥紅漆黑的霧,揣著殘破昏暗的光,牢牢地握住他的手,伏在他耳邊低聲沙啞地說——
“……”
邵桀猛地睜開眼。
噩夢中的窒息和反胃餘韻殘存,口腔裡甚至隱約能嚐到腥鏽的血液味道。
邵桀被這場時隔許久捲土重來的舊日夢魘折騰得滿頭冷汗。他暈頭轉向地翻身從床上爬起來,先看了眼窗簾縫隙裡矇矇亮的天,架起發麻的胳膊,扯了扯被冷汗溻溼黏在背上的T恤,忽然覺得喉間隱隱抽動,怔愣了兩秒就悶頭衝出臥室,耷拉著腦袋拐進衛生間反手落上鎖,俯身趴在馬桶上乾嘔了幾聲,然後虛脫似的跌坐在地上,壓抑地平復著喘息,等到耳邊微弱的蜂鳴漸而消散歸於平靜,五感像是被摔碎了又重新拼湊歸位,他才敢撐著洗手檯站起來,掀起眼皮看了鏡子裡的自己一眼。
呼吸不暢的漲紅褪去,臉色蒼白,眼睛下面沒精打采地掛著一小團青色。舌尖捲過牙床,火氣導致的滲血咂了滿嘴的鏽腥味。
邵桀洗了把臉。他現在沒什麼力氣再說話,生怕一大清早六七點鐘折騰這麼一遭,再被沒出門上班的邵主任吳老師逮個正著,東問西問的又要說教——邵桀先嵌開門縫覷了眼亮著燈的廚房餐桌,鬆了鬆佝僂著的肩膀推門出來,路過玄關門口的時候才發現兩位大忙人的鞋已經不見了,餐桌上只留了一張字跡匆忙潦草的字條。
“高中校車車禍,中心醫院急診緊急接收,有事煩請簡訊留言。”
邵桀捏著字條,沉默了幾秒攥成一團隨手丟掉,光著腳晃回房間,一腦袋栽進還有餘溫的被窩裡,埋頭在枕頭底下摸了半天,翻出前兩天才失而復得的奧特曼錢包,從錢包夾層裡摳出一枚泛舊的警號,摩挲了幾下,緊緊地攥在掌心裡面。
胃底燒灼的慢性鈍痛漸而麻木,不安恐懼的強烈心跳總算恢復了正常體徵的收縮頻率,邵桀閉著眼睛,但睡不著,翻來覆去地在床上滾了幾圈,把裹在被子裡的手機刨出來,百無聊賴地重新整理本地新聞打發時間。
尾隨傷人案的風波幾乎消散得無影無蹤,奉南新區的改造工事反倒甚囂塵上熱火朝天,甚至連盛安市籌措扶持文化產業電競產業的新聞都能佔幅一篇。
邵桀手指劃得飛快,粗略地瀏覽了一堆“市場監管”、“百姓安居”、“社群宣傳”的新聞照片,在退出本地新聞之前停頓了一下,撲騰著撅在床上,乖巧地捧著手機,迅速回翻頁面,指尖懸停在一則“在逃嫌疑人於外省被捕押回”的短訊上方,端詳著配圖照片角落裡的模糊側臉,半晌,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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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市氣象臺釋出的天氣預報,預計今天夜間到明天白天,本市將出現6-8級偏北大風,希望廣大聽眾朋友注意防寒保暖,出門帶好雨具,注意路上安全……”
邵桀疲倦地打了個哈欠,口腔撥出的熱氣凝成一小片白霧,轉瞬間在眼前消散。
寒潮似乎比廣播預警來得要早,冷風無孔不入似的,拼命地從車窗縫隙往車廂裡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