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經看見過一個在道上很有名的同門,執行任務時被人下殺手,送回來時大半邊身子都沒了,撐著一口氣叮囑師弟師妹不要為他報仇,也不要遷怒任務的發布人,另一個同是刺客的師姐,在成都被殺手用刀抹了脖子,登時就不行了。
幹暗刺客這一行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指不定哪天就把小命丟了,除了哀嘆時運不濟,還能怨什麼?厲霜心有所感,走上舷梯時頭也不回。
就當這次也是個任務算了,反正他在天人墓裡也獲益良多。
但是對方瞞了他這麼久,他進到裡邊也是因為對方……厲霜又覺得頭疼,就像對著舒南那樣,說不恨是不可能,真要恨,又下不了手,到頭來在心裡一遍遍責備自己心軟,活該受氣,氣成河豚。
歐陽盛看到一眾弟子盡都上了船,將舷梯收起,樓船騰空。
蘇不記看到厲霜上船,居然是一點都不想與自己說話,捂嘴哽咽。萬俟歡看到自己母親哭泣,那艘樓船載著厲霜乘雲而去,終於反應過來,這一別大概兩人這輩子只能是有緣再見了。
“明明!”她追著樓船邊跑邊叫,“蟻要去哪蟻呀!明明!”
厲霜聽到她聲音,想要過去看,被厲夏一把拉住,笑道:“小孩子都是很善忘的,霜少爺別去招惹她,用不了多久,她又活蹦亂跳的了。”厲霜也不想看到對方哭鼻子的樣子,對方這可憐兮兮的小模樣惹得他也想哭。
“明明呀!聽窩說發呀!”萬俟歡鞋子都跑掉了也追不上自己喜歡的小哥哥,接受不了這個現實,開始嚎啕大哭,“蟻省麼時候肥來呀!蟻和爹都不在,窩怕呀——!”
身邊最親近的人一個個的離開,小孩子哪裡接觸過這種長時間的分別,朝天空扯著嗓子大喊:“蟻還會肥來嗎——!窩怕介個地方——!”
那艘巨大的樓船已經升得很高,小如茶盞。
山門之外的道路有石階,她淚眼朦朧,沒注意一腳踏空,差點翻下階梯去,幸好被一人及時抱住,臉上的鼻涕盡數黏到對方臉上。蘇不記看到自己女兒被救起,一顆心還未落到實處,看到那人樣貌,又繃緊了神經。
模樣豔麗妖媚的男子將萬俟歡放下,小孩哭得滿臉涕淚,他用手絹小心給對方揩幹淨,這才對蘇不記笑道:“在下應月,有一事想拜託姑娘。”
“真人請說……”這男人是憑空冒出來的,之前包括元和在內,都沒能發覺他的存在,眾人紛紛戒備,元和真人揮出拂塵將蘇不記帶開,“不知前輩有何事?”
應月道:“我用五十上品靈石換你那兩張咒印。”
蘇不記不明所以,這東西害得她與景明之間生了間隙,她恨不得將之焚成灰燼,“真人盡管拿去便是,這些現在對我來說已經是破布。”
應月道過謝,將那兩張咒印收進袖中,遞給萬俟歡一塊靈石,隱身離開。
蘇不記跑回萬俟歡身邊抱住她,旁邊元和真人一聲冷哼,“瞧你都幹了什麼事。”
“那孩子不計較,這事你卻不能就這麼算了,之後再遇到,定要好好朝對方道歉才行。”
元和真人留下忠告之後離開。心知對方不願多看自己一眼,蘇不記帶著女兒老老實實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
不多時有人敲響院門,她以為是前來送東西的曉角,抹了淚痕跑去開門,卻見萬俟和光站在門外,臉色憔悴不少,眼裡卻神光依舊。
一看到她,那穿著粗布衣衫的青年露出安心的淺笑,恍然還是初見時的模樣。
對方身上的粗布衣衫實在是太紮眼,也沒有了代表明月樓弟子身份的玉牌。
蘇不記緊緊盯著衣服上粗陋的針腳半晌,似乎是經過了劇烈的心理鬥爭,臉上表情五味雜陳,許久才歸於平靜,垮下雙肩,認命地抱住對方,也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