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民,變成了他夢想的終點。
仙道臨也提著編織袋,慢慢走在歸家的路上。家中等著他帶錢回去的敏子,因為病痛而形銷骨立,早已沒了當年明豔美麗的樣子;那曾經為了逗女孩子開心而會彈幾首蹩腳鋼琴曲的雙手十指,已經變形腫脹,粗糙得令人目不忍視了;至於臉,讓他曾經既驕傲又自信的容貌,在日日夜夜的漂泊流浪中,早已卷皺成一片讓人不忍撫開的荒原。
眼淚無所覺察地沿著臉上被海風吹出的溝壑流淌下來。
啊,哭什麼呢?
不是自己活該的嗎?
招惹不該招惹的女人,留下不該降生的孩子,離開不該離開的故土。這都是自己選擇的,有什麼好哭的呢?
後悔嗎?
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意義。
可是,那個仙道彰,也許真的是兒子吧?
真的是那個記憶中的小彰吧?
真的,是自己的骨肉吧?
好多年了,他曾以為上天給他的最大恩賜,就是可以讓他依賴這片大海,在陌生的土地上茍延殘喘。
可是,竟然,也許,真正的恩賜是這個。命運之手讓他在其他城市顛沛流離、無法容身,原來只是為了多年後,讓他可以在異國他鄉,再次看到自己的孩子。
男人第二天又去了港口。
他並不知道老人所說的這個孩子是否會來,他把這當成了一場賭博:如果今天那個孩子過來了,那便一定是上天的意願吧。他早已無顏也無意和那孩子相認,他只想親眼看那孩子一眼。
這樣想著,他坐在通向小屋的海岸那邊,抱著釣竿,看著清晨的太陽慢慢從海水中升了起來。
他等了整整一個上午,吃了作為午飯的飯團。中午的太陽給海面投下一片光華燦爛的白金色,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晃出一片讓人眩暈的亮。
他的眼睛有些迷糊了,手中的釣竿斜出一個顯然沒在釣魚的角度,身旁的水桶中也是空空。他揉了揉眼睛,再次向聯通海堤的道路看去。
這次,他瞧見了一個人。
那是個背了書包的男生,個頭很高,步子也邁得大,他穿著黑色的短袖t恤和牛仔褲,沿著路邊的出口下了海堤,直直朝老人的小屋走去。
男人不由自主站起了身,看著那人的背影。
男生走到小屋前,敲了門,沖開門的老人微微彎腰致意,然後便進去了。
是這個嗎?
是這個吧。
男人呆呆地望著那已經再度閉合的木屋房門,沉默了很久。
小木屋離自己,只有二百米不到的距離。
不,不要見。
他在心裡說。
如果看一眼這孩子,是上天給自己的恩賜。
那麼。永遠看不到自己,才是上天給那孩子的恩賜。
個頭很高的日本男生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個小時之後了。在房門開啟的那一瞬間,男人立刻跳了起來,拿起魚竿和空空如也的水桶,低了頭,朝海堤出口的方向走。
淩亂過長的頭發遮著他微微抬起的眼睛,他能看到那男生也在朝海堤出口的方向走。距離一分分拉近,他終於漸漸看清男生挺拔高大的身形,寬闊的肩膀,一手插了褲袋的樣子,還有——
他被撞倒在地。
一個緊張而蹩腳的擦肩而過。
幾乎在身體倒地發出沉悶聲響的同時,他聽到男生短促地抽了口氣,開口道:
“對不起!”
很純熟的英文發音,就那麼一個詞,讓男人的心髒瞬間滿溢了暖暖的自豪。
“您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