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心眼子粗的馬千總拿定了主意,“媽了個巴子的,就按照這上面畫的幹,今晚殺狗韃子個血流成河!”
亥時三刻,夜深沉。
還未到滿是蟲鳴的夏日,除了夜遊惡鳥的呼號和風聲外,一切都顯得那麼寂靜。厚重的黑夜彷彿是一張巨毯,把白天的血腥掩蓋的嚴嚴實實,但這種嚴實還是被打破了,一根火矢極速上升,
最終熄滅在半空。
“黑風寨的人來了,殺回去的時辰到了!”一臉興奮的馬翠花朝著天空射了根鳴鏑作為回應,下面的情形也符合計劃,清軍營地喊殺聲震天,顯然是陷入全面混亂,而下一步……應該就是茍五帶領少量黑風寨精兵從後門進入虎口寨,雙方聯手一起乘勢從前門掩殺過去。
方略似乎有點不對勁……但一想到那個劉大鬍子比爹還喜歡走險棋也就釋然了,畢竟那官印是毛大帥時期留下來的,作假可不容易。牛蛋和狗剩開啟後門,茍五帶著一身黑的黑風寨精兵魚貫而入,但是等等……不對!這根本不對!
那一刻,馬翠花彷彿被雷劈了一般,又好像被投入深冬的冰窟窿,陰謀!敵襲!大家都被騙了!
馬翠花耳畔響起父親“狗日的茍五,挨千刀的叛徒,快關門!”的呼喊,但是已經太晚了,牛蛋和狗剩被當場擒獲,而湧進來的那黑壓壓一片大夥也都看得分明——哪裡是什麼“黑風寨精兵”,分明是白天裡攻城的清兵!
為首的敵將哈哈大笑,身邊另一個敵將很識相地朝天空射了一根火矢,收到訊號的清軍營地很快停止了“戰鬥”,馬翠花現在明白了,那本來就是一群輔兵在演戲。
參與討伐的清軍的絕大多數戰兵,已透過後門進入虎口寨,此刻的茍五正在兩個盾牌手保護之下,肆無忌憚地開著群嘲:“虎口寨的廢物都給老子聽著,趕緊投降的話還有命在!黑風寨五天前就被我大清八旗雄兵攻破了,也就是你們這些土包子還蒙在鼓裡!沒錯,就是老子開的寨門!老子可不想在這窮鄉僻壤喝白毛風,老子要去遼陽吃香的,去盛京喝辣的!馬大疤你這龜孫,倒是會讓閨女瞅印章真假,可惜屁用沒有,當初劉大鬍子在我腳下苦苦哀求,說做什麼都行,啥都給我,就是別殺他全家!我茍某人說話算話,當然沒殺他全家,他的兩個老婆不是還在老子炕頭暖床嘛,哈哈!”
“狗賊!”
“住口!”
“死!”
三聲暴喝,洪亮的、木訥的、清脆的,伴隨著三件投射物呼嘯而至。馬大疤的重箭和麵瓜的標槍都被盾牌手擋住,但馬翠花的箭矢卻以刁鑽的精準,命中茍五面門。
“不……”叛徒的慘叫淹沒在隨即而來的鏗鏘之中,沒人關心茍五受的傷有多重,也沒有人考慮過在混戰中他會不會被踩死……因為此刻的虎口寨山賊和寨民已經完成了臨時集結,朝著入侵的清兵發動了反沖鋒。
一邊是勢在必得的陰險,另一邊困獸猶鬥的瘋狂。
失去了寨牆的保護,己方戰力已處於劣勢,馬大疤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用兇狠的反沖鋒把敵兵趕出去!毫無保留、不畏犧牲、不顧一切,就彷彿賭徒壓上所有的本錢,一百七十多人全家老小一波流看起來確實氣貫如虹,盡管實際效果……乏善可陳。
豬羊再多也是豬羊,千萬別把自己當成虎狼。長輩的諺語在格爾泰記憶中晃動,雪亮的戰刀在手中揮舞,鐵與肉的碰撞,骨與血的橫飛,這才是一個巴魯圖該過的生活,無盡的獵殺、屠戮、掠奪……
格爾泰和他的親兵們確實如同虎狼般殺入敵陣,這些嗜血的真滿洲兵哇哇怪叫著,和馬大疤手下的老兵正面對沖在一起,雙方在人數和士氣上旗鼓相當,但裝備和體力上存在相當的差距。
格爾泰滿意地看到,馬大疤手下老兵的數量,正以緩慢但堅定的速度下降著,而自己手下的親兵由於盔堅甲厚,往往能以輕傷換對手死去……他這樣想著,手中的家夥卻不敢含糊,馬大疤正不顧一切地朝自己攻來,一把樸刀大開大合,招式透出一種豁出去的狂暴。
“哈,用那幫漢軍旗人的話說,也就是強弩之末。”格爾泰雖然被逼的暫時後撤,但他清楚時間是站在自己這邊的,他等的起,馬大疤卻等不起。
在真滿洲兵吸引住敵方主力的同時,翟洪帶著假滿洲兵正長驅直入,殺進了老弱婦孺陣中,那些蒼老的、悽厲的、稚嫩的哭叫聲對格爾泰來說不啻美妙的仙樂,而在馬大疤耳中則無異於死亡的喪鐘。
“姓翟的!狗賊!禽獸!畜生!老子來親手了結你!”馬大疤拼了命地想回防,卻發現已然陷陣根本走不了,格爾泰的親兵嘿嘿笑著,一點一點地壓縮馬大疤和身邊老兵們的戰鬥空間,至於格爾泰本人,則在放肆地大喊:“別殺光,留下點,通通給抓回去當阿哈尼堪…………”他色眯眯的眼睛遊移到苦戰中的馬翠花身上,那矯健的少女身型不由得讓格爾泰襠部一脹,“哈哈,來人,快把那個娘們拿下,今晚要好好地消消火,我就喜歡辣的!”
分割包圍,迅速迫近的潰滅。雖然在數量上還佔據著些許優勢,但虎口寨山賊和寨民已被清軍割裂成數個無法互相支援的小集團,每個小集團的人數都在迅速減少著,到了這個地步,鋼鐵般的意志也敗給了血肉之軀的脆弱,恐懼和絕望,如同野火般蔓延,先是被翟洪殺的人頭滾滾的老弱婦孺,然後也輪到了最後一批有戰力的青壯。
……就這麼完了……就這麼完了麼?……
不肯認命的倔強在馬翠花心中鬱結,然後被鐵一般堅硬、鉛一般沉重的事實碾碎。壓寨閨女只覺得身體變得麻木、疲憊,雖然手上的紅纓槍還在本能地揮動和突刺,但這已經不重要,在必輸的結局面前甚至掀不起一點點漣漪。
至少……我們是在一起的,馬翠花用眼角餘光掃過面瓜和父親的身影,內心的絕望中竟浮現出一絲欣慰,這點欣慰又被些許的期待代替,到了另一個世界,娘,還有哥哥……大家都會在一起的吧……
面對清兵越來越近的刀鋒和淫笑,馬翠花下定了決心……她逆轉了紅纓槍的尖刺,想把最後一下留給自己,至少這樣她的身子是清白的,不給那個禽獸般的真韃子頭目得逞的機會。
面瓜的呼喚,在喧囂的戰場上顯得如此微弱,但馬翠花還是聽見了,然後報以苦笑。
“不要說傻話了,面瓜,我先走一步了……”
“不,翠花姐,你看,你快看啊!”木訥的後生拼盡全力用盾牌擋開一把腰刀的斬擊,然後極力指著一個方向,下一秒,即將刺入壓寨閨女咽喉的槍尖凝固了。
匪夷所思的景象,不可名狀的怪聲,全在此刻綻放開來,還有那熟悉的大喊——“你們這是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