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話時,身上依舊是青裟僧袍,眉目淺淡,然而那一瞬間,靈江從他身上看到了與生俱來,他身體裡流淌著的、天生屬於深宮內院的冷清和漠然。
這是一種極為矛盾的存在,他既嚮往清淨無爭的大梵世界,而又天生一副位高權位者冷硬心腸,好像他本就是為了成為某種人,才降生在這裡。
靈江心想,殷成瀾遇見他,不知是誰成全了誰。
睿思接過他娘親手裡的包袱,開啟之後,是一件金線暗繡滾邊紅袈裟。
“這是十九爺送你的。”
睿思摸著裟衣,意識到從此刻起,他在也不是黎州寺院裡的小和尚,而是披著袈裟,手握權杖,心裡一片血流成河的權謀者。
當天夜裡,下過雨的夜空如水洗般澄淨,墨藍的星子在風中顫動,光線暗淡的宮殿裡幾條黑影一閃而過,連廊簷上掛的宮燈都未驚動。
影子躍上琉璃瓦殿頂,碰頭過後,飛快的散進了玉樓金殿的皇宮裡。
一條影子落在一處皇子的宮殿,幾乎和殿門外的禁軍擦肩而過,無聲無息。
雕花繁複的殿門被推開一道縫隙,黑影朝門外背對著他的禁軍飛出一吻,扭著勁瘦的腰胯閃了進去,沒多會兒,又飄了出來,反手將殿門合上,身形如一尾靈活的魚,翻身躍上了屋簷。
他在屋簷上坐了下來,翹著腿,等人來。
人沒來,一雙手卻忽然從身後掐住了他的腰,低低的聲音說到:“好了?”
連按歌斜他一眼,扭腰躲開齊英的桎梏:“嗯,我還順便點了他的睡xue,夜裡好好睡一覺,明日就該幾位殿下表演了。”
月色照著他的臉,肌膚如玉般瑩潤,齊英揉了一把他的腦袋:“幾日不見,更俊了,腰好像也窄了不少。”
連按歌笑罵道:“沒事老盯著大爺的腰做什麼,炒腰花啊。”
齊英低笑:“嗯,味道興許不錯。”
隨意扯淡幾句,其餘的影子也都彙合過來,見無人失手,齊英手一揮,帶人消失在了月色中。
其餘人排班就位重新藏入暗處,齊英與連按歌去禮佛殿見十九爺。
禮佛殿中的禁軍暗地裡早就被換了芯,頂著和之前一模一樣的人皮面具在這座戒備森嚴的地方佔據了一座宮殿。
二人身披淡黃色的月光,踩著綠瓦朱甍的屋脊,正欲鑽進大殿裡,忽然,齊英往下面看了一眼,站住了腳:“他來了。”
“誰?”連按歌問,往下一掃,就看見禁軍統領馮敬帶了一列士兵向禮佛殿裡來。
他們同時伏低身子,連按歌道:“他現在來是什麼意思?懷疑小禪師?”
齊英搖頭:“看看再說。”
殿裡,兩盞落地油燈照出一室朦朧的暖色。
一玄與殷成瀾對坐,兩杯清茶氳著淡淡茶香,小和尚正在唸禪,殷成瀾手裡把玩著一串佛珠,眼觀鼻鼻觀心,等著天亮。
腳步聲方才隱約出現,殷成瀾就出手止住了一玄,道:“有人來了,不要慌,以不變應萬變。”說罷,操縱輪椅隱進了側殿裡。
隨即,馮敬帶人沖了進來,圍住了榻上的人。
一玄眼都不抬,握著佛珠,淡然說:“統領大人這是要做什麼?”
馮敬向他拜了拜:“陛下夜裡睡不著,想讓禪師去靜心殿裡講禪,屬下特意來請您。”他說著,目光落到榻上小幾的兩盞清茶上,瞳仁縮了一下,漆黑的眼珠在燭光的照耀下閃過一道暗光。
他漫不經心坐到一玄對面,殷成瀾剛剛坐的地方,端起那杯茶,仔細看著,好像一下子被茶盞上的花紋吸引了:“禪師有客人?”
一玄心頭一跳,下意識想咬住嘴唇,無意間撞上馮憑鋒利的視線,他握著佛珠的手一緊,指甲嵌進肉裡,疼痛刺了一下他,就這一下,一玄已經清醒過來。
他暗中鬆了手,好讓自己看起來不太緊張,將佛珠放到桌上,扭頭道:“有。”
馮敬銳利盯著他:“誰?”
一玄道:“佛,一盞苦茶敬我佛慈悲,不可嗎?”
馮敬沒得到自己想要的,將茶盞放了下來,沒什麼表情道:“禪師不知道吧,今日您剛走,陛下就讓禁軍暗中出宮去了,好像是要抓什麼人,禪師覺得今夜陛下詔您前去,會和此事有關系嗎?”
一玄微微擰眉看著他。這個人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他已經知道了他們借國運發揮,逼皇帝改立太子之事?還是已經開始懷疑他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