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按歌在殷成瀾身邊待得很久,雖然沒有靈江那麼通透,也總算有一點心知肚明,況且十九爺也曾經親口說過,他尋找解藥只是為了不讓自己死在皇帝之前,而等複仇之後,他的毒最後能不能解,並不重要。
這十餘年來,連按歌雖沒有殷成瀾這般執念,卻也是一心一意撲在複仇之上,從未想過報仇之後的日子,他聽靈江幾句只言片語,乍然就想明白了怎麼回事。
——難不成是十九爺覺得最後兩味藥引子尋不到了,就放棄治療,怕小情人……鳥傷心,就尋個藉口拋棄人家,專心致志複仇,然後等死?
他渾身一哆嗦,看著靈江落寞的表情,越想越覺得可能,十九爺半生都為仇恨活著,已經夠可憐了,還要為仇恨去死,這一輩子豈不是白活了。
他瞅著靈江,雖然這小賤鳥總是很欠揍,但現在看起來真的很傷心,也是真的愛慕十九爺吧。
連按歌猶猶豫豫,想起殷成瀾‘我愛你我要你但我就不說’的龜毛尿性,拿不準自己到底應該堅持自我不告訴他爺的下落,眼睜睜看著有情人就此分別,還是應該推波助瀾,順十九爺的尿性,當中間撐篙之人,將小黃鳥送到‘嘴上說著不要心裡愛你要死的’殷成瀾面前。
靈江見他猶豫,心知此法有效,還差一點火候就夠了,便眼裡含起欲落不落的水霧,喑啞說:“你去問他,既然早已經打算放棄,又何必來招惹我。靈江雖不是忠烈之人,也願從一至終絕不後悔。事到如此,只有先走一步,到黃泉下去等他。”
說完甩開他的手,走出了營帳。
連按歌心裡一驚,連忙沖了出去,將靈江連拉帶拽扯了回來,一把將帳簾揮下,心有餘悸道:“你、你要問就自己去問吧,我不去。”
靈江默默看著他。
連按歌咬了咬牙,嘆口氣:“我可是看在你跟爺不同尋常的關繫上才說的,你記住,千萬不要洩露爺的蹤跡,不然,我們十幾年做的謀劃就全白費了。”
靈江道:“我寧願死,都不會害他。”
連按歌點點頭,附耳過去,說了一處地名。
臨走前,連按歌望著飛上天空的小黃毛,渾身閃著慈愛的光芒:“你可要勸勸爺,什麼事都能放,唯有解毒不行。”
小黃鳥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好,我會轉告我夫人的。”
說完,振翅消失在了夜空裡。
海風吹拂遠處的海面,幾天之前的血腥和殺虐很快便被奔流不息的大海帶走了,就像滾滾而去的歷史長河,不論多麼驚鴻絕妙之人都只是曇花一現,這一世短暫如浮光掠影,縱然曾錐心泣血,也望有一日能花好月圓。
連按歌蹭蹭下巴,意味深長道:“夫人啊……”
按著連按歌說的地址,三日後,靈江落在了黎州一處青山綠水的寺廟中,此時外面已經隔三差五的下幾回小雪,而這山中卻是綠意朦朧,漫山遍野栽種的松柏和白的雪交相輝映,組成了一副遊離于山水墨色之外的清新景緻。
而那座寺廟就掩映在綠松白雪之間,遠遠望去,好像僅在塵世中留下一抹紅瓦飛簷的屋頂,含蓄而溫柔的望著人間。
小雪紛紛的飄。
靈江悄悄落在古寺院中的大銅鐘上,單爪站在鐘頂上,另一根爪子捏著一根松針抬到腦袋上,正姿勢瀟灑的在……梳頭。
真的很注重儀容儀表了。
“我來吧,路滑,師父且去歇著,”忽然有人步出佛堂,手裡拿了把掃帚,與說話的人一同出來的是個年紀頗大的老僧人。
老僧人慈眉善目,唇下留有仙風道骨的白須,合掌唸了句佛號:“空塵,你悟性極高,為師本不該多言,但為師知曉你與塵世有宿命之緣,無法真正舍棄,若有一日你處不得處之位,行你不得行之事,你且記著‘人無善惡,善惡存乎爾心’,你本性幹淨,有些事反而不必介懷。”
那人是個很年輕的少年僧人,約莫十四五的年紀,聲音還帶著介於成熟和青澀之間的沙啞,他恭敬的躬身向老僧人一拜:“徒兒記著了。”
老僧人道:“去吧。”轉身走進了佛堂大殿中。
那人往院中走來,靈江看清楚他的臉時一愣。
這少年生的如此面熟,他竟然好像哪裡見過似的。
靈江站在銅鐘頂上將掃雪的少年仔細看了一遍,又覺得這個人他不可能見過的,他的記性不差,甚至很好,況且這個少年氣質特殊,就是擦肩而過,靈江也應該會記著的,這麼來說,他應該是見過和他相像的人才對。
靈江垂眸思考著,另一根爪子緩慢的梳著頭上的呆毛,眼角忽然閃過一抹銀色,是他的腳環,靈江一怔,震驚的抬起頭,瞳孔驟然一縮。
他想起來了,是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