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成瀾默默地平複心情,沒好氣的瞥他一眼,開啟了信。
沒看兩眼,眉目便柔和下來,仔仔細細將信全部看完。
“睿思公子可還好?也有十一二了吧,日子過得可真快,沒幾年就從嗷嗷待哺的小娃娃長成了綠鬢朱顏的少年了。”
連按歌望著亭外綠霧朦朧的山景,依稀能聽見峰下大海翻滾拍打崖壁的聲音,轉眼,他們竟在這渺茫無依的萬海峰上住了十餘年了。
要不是那少年的羽翼日漸豐滿,還真當山中無歲月。
只是時間過得這麼快,連人的容貌都能雕鑿一番,怎麼錐心的仇恨還歷歷在目,陰魂不散。
想起過去,連按歌心頭一陣滾燙一陣冰冷,轉過頭去想從身旁人的身上找到些時光無情的印證,就發現沉珂冗病沒能鑿去這人的清霜傲骨,匆匆十年也依舊不改他如寒石冷鐵般的雙眸。
要非說變,只覺得殷成瀾比十年前更沉靜內斂、隱忍剋制……以及連按歌實在不想承認的俊美不凡。
他心裡的傷感轉眼就咕嘟出了一缸子醋,將自己酸的唇角直撇。
殷成瀾將信給他,連按歌接住看罷,微微一訝,挑起一端眉毛,說:“睿思公子想要入寺修禪?”
趁間隙,下人送上了一套茶具和茶水,殷成瀾斟了兩杯茶,將一杯放到他面前:“嗯,你怎麼看?”
連按歌下意識摸住茶杯,喝了一口,唇齒間一片甘苦:“屬下不知道該怎麼說,睿思公子性溫潤情寡淡,不急不緩,沉著冷靜,在少年人裡實在難能可貴,可他又偏偏不是普通人,這番性子也不知道是好是壞,現在又想入寺修禪,只怕將來爺想讓他……”
餘下的話不用說出來,殷成瀾就能明白,他緩緩啜著茶,似乎是愛極了濃烈的苦澀在齒間流轉的滋味,待茶味散去,才說:“怕他仁慈,不忍動手?”
連按歌低眉垂目沒吭聲。
殷成瀾笑了下,唇角輕輕一勾,有幾分冷然:“睿思雖性子淡薄,卻絕不是尋常人,那骨子裡流的血一半含著那人的瘋狂貪婪,另一半又沾了他孃的大義凜然和重情義,你以為他真能被埋進不問世事的香壇裡,一輩子默默無聞嗎。”
連按歌楞了一下,兀自搖搖頭:“是屬下短淺了。”
殷成瀾將信仔細疊起來,珍重般收入袖中,垂眸望著細白瓷茶盞中沉浮的茶葉:“他想入寺修禪就入吧,這孩子被我遇見,也不知道算不算命不好,我再多的給不了他,只能送他幾年青燈古佛無憂無愁。”
殷成瀾轉頭望向倚雲亭外,見雲霧浩渺緩緩散開,露出無邊廣闊的藍天和山海,可他的心卻不能如這山海一般遼闊,狹窄的盛滿了仇恨,在幽暗無人之處鮮血淋漓的望著世間。
連按歌望著他的側臉陷入了沉默,過了會兒,突然說:“他想修禪也好,等改日山月來了,就叫他去給睿思公子唸佛講禪,山月乃是大荊高僧,睿思公子應該會很高興。”
殷成瀾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瞅了他一眼,幽幽道:“你怕是不知道,山月這些年四處歷練修行,就曾專門到過黎州,去見睿思。”
連按歌張著嘴,啞然片刻,然後拍著自己的大腿,懊惱道:“我說睿思公子怎麼就突然想當和尚去,原來是教山月帶壞了。”
“睿思這回來信除了詢問我的意見之外,還想讓我幫他起一個法號。”殷成瀾放下茶盞,“推我回房,我得好好想想。”
連按歌道:“可不是要好好想想,給人當爹的嗎。”
靈江回到窩裡,卻沒了睡意,撅著小屁股趴在窩口眯眼吹著山風,知道自己這是被支開了。
心裡十分不忿,又不想當個沒品的鳥去偷聽,只好百無聊賴的在窩裡翻了個兒,四腳拉叉的躺在開滿小雛菊的窩裡想事。
想著想著,險些迷瞪過去之際,忽然聽見一聲尖銳的鷹唳只逼雲霄,他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盯著山腰間的一片樹林,然後毫不遲疑的展翅沖了過去。
靈江還沒靠近,就聞到一股又濕又熱又悶的腥惡味飄了出來,像是樹根爛葉埋在土裡,發酵生出來的味道,聞起刺鼻暴躁。
他從來不知道萬海峰上竟然還有這麼一處地方,無數枝慘白的樹枝糾結盤錯織出來一隻倒扣在地上的弧形籠子,籠子很大,能將十來個成年男子都罩在下面。
靈江透過虯結的樹根往籠中望去,看見籠裡的地上好像是被故意潑上了一灘一灘爛泥似的東西,悶濕的腥惡味便是從那上面散發出來的。
而最讓靈江震驚的,那籠裡竟關著神姿英武、皮毛似雪、殷成瀾的寶貝鷹神海東青。
誰如此大膽,竟然敢關了它,還關在這種地方。
靈江瞬間想到,這裡是殷成瀾得地盤,他不可能不知道,那麼出現這種情況,極有可能正是殷成瀾授意的。
殷成瀾竟然關了他的寶貝,靈江腦子一熱,驚為天人的想到,難不成這就是棄妃的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