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公子扶蘇的陵墓修建好了後,便進行了一場大規模的出殯,好像是在宣告全世界秦二世是有多麼傷心自己的兄長死去。
“我就已經這樣死了嗎?”
“死了,人人所知的公子扶蘇已經死了。”商玦看著眼前與貴族相比實在簡陋的陵墓,昨日這裡剛剛完成了下葬,封了陵墓,“活著的不再是公子扶蘇,而是平遠。“
男子的睫毛顫了顫,深吸一口氣:“你的意思是我以後都需要在這世上茍且偷生了。“
“活著的是平遠,公子扶蘇已經躺在眼前的陵墓了,何為茍且偷生?”商玦卻似乎並不認同眼前男子所說,“只不過是你心中還放不下這權勢罷了,敗者才會把自己餘生說成是茍且偷生。”末了,她還揚起嘴角,以最銳利的眼神看著男子,“平遠公子,覺得我說的對還是不對?”
這聲平遠公子才是話中最強有力的存在,男子的眼中已經開始有些窘迫了,被戳破內心的窘迫,眼神有些無所適從,他在世人的眼中一直都是溫玉公子般的存在,身為長子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是天下的君主,他主張施仁政,更是贏得了天下人的心,更是因為嬴政從小就親自教他為王之道,就連他自己都好像從心底裡也把自己當作成未來的君王來嚴苛要求自己,每日研讀詩書和治國之道,四處去體察民情並聽取平民百姓的苦楚。
怎麼可能會甘心呢,又怎麼能夠甘心呢,怎麼可能會這麼輕易就放下這權勢呢。
若是從未生長在帝王家,若是從未當過公子扶蘇,他尚且還能瀟灑轉身離去,可這一切都是他曾經擁有過的,要他如何瀟灑看淡。
“對……”這時候他還能夠說些什麼呢,只能點頭稱是,”敗者才會把自己剩下的大好生命說成是茍且偷生,多謝神女指教。“男子朝著女子躬身作揖拜了拜,眉眼垂下,眉眼處有幾分像他的母親,臉龐輪廓卻是像他的父親,骨子的那股勁說不上究竟是像嬴政多一點還是像姜沅甜多一點,只見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平遠受教了。“
“你母親為你取名平遠,從一開始就不想要你深陷鹹陽宮中。“商玦輕嘆一口氣,轉身離去,悠悠走了幾步,人便消失不見。
空有男子一人站在原地,目光呆滯的看見眼前的陵墓,因頭帶紗帽並認不出來他是誰。男子眼中忽然有些動容,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喃喃自語:“原來…母親早就想要離開那座困人的宮殿了,是…平遠不孝,沒有平遠…母親也不會抱憾而終了。“
他說的是多年前,他出宮治療,姜沅甜拒絕再回宮想帶他離開的那件事情。
……
商玦剛想要轉身離去的時候,突然手腕被什麼東西給抓住了,等她轉過身子,微微垂下眼眸只看見是一隻枯竭的只剩下皮骨的手緊緊的抓住了手腕,年輕女子的白皙面板和老年婦人因為病痛而變得黃黑的枯竭皮骨形成了最鮮明的反應,突然老人渾濁的眼眶裡掉下眼淚,不止是為逝去的年華還是為了於她來說早就死了兩千年的那個人,只聽見她斷斷續續的說:“他……他……我想最後再見他一面。”
“好。”
商玦幾乎是沒有猶豫,微微一笑就應下了,只是老婦接下來所見的卻並不是她原本想要見的。
她眼前只出現了一修建在翠綠竹林中的竹屋,外築有竹籬笆,竹籬笆上爬滿了所種的瓜藤,還有幾只翠鳥停歇,“噠噠噠”的是腳步聲,有人推開籬笆門走進了竹屋,先看到的是一雙沾滿了泥巴的鞋子,往上看去是男式直裾深衣,用料卻是用的那些便宜的粗糙布料,等到那張臉完全清晰呈現的時候,老婦終於是老淚縱橫,她輕喘著氣,嘴唇微張,一隻手控制不住的往空中伸出,好像是想要摸一摸那個男子的臉,摸一摸那張稜角分明的臉。
數十載不見,她的平遠長大了,可還是年輕公子的模樣,只是臉上有些歲月的滄桑了,還活著…還活著就好。
“母親,平遠不負您的期望,尋覓了好幾載,終於尋到了這處天下極美的地方。“突然,畫面中的男子轉過身笑道,“只是可惜,您不在平遠的身邊了。”
或許是母子之間獨有的心有靈犀,從田間歸來的男子剛放下手中的東西,突然轉過身莫名的說了這麼一句話,老婦更加是淚目了,緊抿的嘴唇,任由熱淚洗刷著她滿是皺紋的臉頰,重重的點了個頭,張了張嘴:“母親…看到了…“
姜沅甜在二十一世紀拖到四十歲的年紀,才嫁給了一個二婚帶著孩子的四十幾歲的男人,幸好她事業也算是有成,做了考古教授,比其他女子要遭受的惡語少一些,只是年到四十卻也不得不嫁了,那個男人待她挺好的,她也把對扶蘇所有的愛都給了自己的繼女。
她這一生都只有扶蘇一個孩子。
老婦是在商玦走後不久才去世的,身邊心電圖滴的一聲變成了一條直線,她走的挺安詳的,閉眼之前,好像看見了什麼一樣,嘴角又重現了那種暖陽般的笑容。
看見了什麼呢。
看見了身著黑色為底的深衣男子笑著朝她走來,還對她伸出了手。
而藏於竹簡內的那一塊絲絹上面,寫的是:妾願與君共結秦晉之好,不求榮華,只求攜手共老。
“阿……政……“
楔子願言思子,不瑕有害
回到了天虞山的商玦也變得很少再外出了,或許是嬴政的這件事情讓她內心受了太大的震驚,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一個凡人的執念竟是還有著犧牲無數生靈的力量。
凡人雖是有生老病死,可活的卻真是令人豔羨,不管是過著的是何種生活,是錦衣玉食,是眾人追捧,亦或是悲苦,是艱難,是亂世裡的生存,都是足以令天上眾仙豔羨的,如彩蝶般的一生任由飛舞。
而她漫長無期的一生只於知鶴出現的時候有了波瀾,此後便又化為了一灘死水。
只是可惜世人不自知。
她也終日只是看著已經快要被蓮花被佔滿的湖面,偶爾還月下飲酒,有的時候那隻雀鳥也會從天邊飛來到她的天虞山陪她解解悶,只是那隻雀鳥每次飛來的時候總是眼裡無神很疲倦的模樣,有個時候啊,連那雙紅色的爪子都會有些磨破流血,腳上還有了厚厚的繭,是那種厚繭剛脫落不久又重新形成的繭,讓人心疼,白色的喙也會變得髒兮兮的。每次她詢問,雀鳥也只是低迷的叫幾聲,隨後又重新飛走,似乎是一刻都無法耽誤。
而九天之上,新婚夫妻也沒有聽說鬧出過什麼事情來,想來那紹元也斷不敢再鬧出什麼事情來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倒也是個解決宿怨的法子,雖然不能心結解開,可好像也不需要解開,因為那只是紹元一心形成的結,與旁人無關,旁人沒有像她那樣上前橫加幹涉導致悲劇發生便已是善心之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