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為這樣的生活而悲哀過,也抗爭過。
可當她從文繡院那個牢籠中掙脫出來之後,她才發現,原來過往的一切都變的如此陌生。
父親已老邁了,母親也去世了,她的哥哥陳尚整日只知道飲酒做樂。
如今陳家能做事的,竟然只是陳冬平與陳敬之。
原先對陳老太爺的恨意,在看到垂垂老矣的父親之後,化成了十裡雲煙。
陳紅英抬頭看了看父親,輕輕嘆息。
“翟衣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在文繡院中已久,怎會連這等的小事也會出差錯?”陳老太爺在安慰了幾句後,嚴厲地看著女兒陳紅英。
陳紅英福了一福,“辯無可辯,確實是我們少繡了龍爪。”
皇後不可能只有一件翟衣,文繡院開繡翟衣之時,總是會有一件替代品。
她們三人針法精湛,一直是主繡。而另一撥人,繡的是替代品。
交貨時,她們親眼見著來收貨的太監仔細檢查過。可第二日後,這件翟衣就被退了回來。
這樣的事情,文繡院中沒少發生。
以往是別人倒黴!如今,也輪到她們身上。
所以,她辯無可辯!
因為,她也曾這樣陷害過別人。
見到陳紅英不想說文繡院的事情,陳老太爺勃然動怒,“事關陳家生死,你們怎能三緘其口?如今你們都被退了回來,以後文繡院中就再無陳家立足之地!我們陳家還有甚麼出路?你們縱是不為自己想想,也得替陳家幾百繡娘著想啊!”
“阿爹!”陳紅英抬起頭,直視陳老太爺,“宮裡的事情,是不允許外洩的。若是我今日說了,只怕明日也是個死!”說到這裡,陳紅英悽然一笑,“也是,在阿爹心中只有陳家,豈會在乎我們的生死?”
見她不願說,陳老太爺望向另一個大媽媽,“洛書,你來說!”
陳洛書比陳紅英大十歲左右,可是從相貌來看她卻比陳紅英要大許多。她的頭發全都白了,眼角處有深深的皺紋。一雙唇不正常地抿著,眼神有些直愣。
陳老太爺了一連問了她好幾遍,她都不言不語。
“阿爹,你不用再問了,堂姐不會說話了……”陳紅英悽悽一笑,“堂姐進入文繡院沒多久,就因違逆了院首的意思,被人割了舌頭……”
陳老太爺猛地抬頭,望向陳紅英。
陳紅英輕笑:“阿爹很震驚嗎?我剛進文繡院時,也和阿爹一樣震驚!可是時間久了,看慣了這些事情,竟是覺得習以為常了呢。在文繡院中,我們表面上是繡娘,可實際上卻是那些中貴人手中的玩物。稍不如意,就會鞭棍侍候。進文繡院才一年的光景,我就見過兩個小姊妹被中貴人活生生打死。那些中貴人呀,一個個翹著蘭花指,眉開眼笑的。”
她的聲音很冷靜,可是吐出來的話卻令人骨寒,“我寫了多少信回家,求阿爹讓我回家……可阿爹總是勸我忍耐,勸我以陳家為重。”陳紅英將頭緩緩昂起,可是常年勞作的脊樑卻以一個怪異的姿勢彎曲著,令她整個體形如同彎曲的蝦米。
陳老太爺被她話裡的意思給驚呆了。
陳紅英毫不在意陳老太爺的表情,接著往下說:“我們是繡娘不假,可在中貴人眼中,我們連教坊司最底層的官妓都不如。看到我們如此光景,阿爹還想往裡送人嗎?”她轉過頭,看向亭亭玉立的陳冬平,“這是阿爹的嫡孫女,若是送,就只能把她送過去了呢……”陳紅英低低地笑,“如此白白嫩嫩的小娘子一掐就能掐出水來,又知書達理知情識趣,那些中貴人們不知有多歡喜呢!”
陳冬平低著頭,聞言身子一顫,不自覺地摟緊雙臂。
陳老太爺警覺不妙,想要阻止她。
可是陳紅英的笑聲越來越高,“整個陳家,是用我們的青春,用我們的生命換回來的。你們一個個的任意揮霍著我們的生命,你們可曾珍惜過?”
陳紅英哈哈大笑,“如此陳家,早該倒了!我感謝聯合會,感謝陳州那些背棄你們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