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地,紅磚瓦,連綿不絕的廠房,幾乎看不到幾棵樹,鳥不拉屎。
天色昏黃,不知是被磚廠的煙霧燻得,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硫磺味。平原——這給了李殊一點安慰。這裡絕對接近西南省會府城了,就算不是府城也是府城一帶的衛星城——周圍一座山都沒有,十五年來李殊還是第一次見到。
平原意味著電話亭,訊號塔。
也不知那幫孩子被轉移到哪裡,磚廠那麼大……李殊拿著蘸著消炎水的棉簽給他破相的額頭塗,男孩突然醒了,他睜開水潤潤的大眼看著李殊。
四目相覷,李殊咳了咳:“我……”
男孩眨眨眼:“姐姐,你好黑呀。”
我謝謝你哦。
夜裡不顯,白天一看這孩子真是長得幹淨體面,而且十分誠實。
李殊默默下了點力氣,男孩立刻疼得眼淚汪汪:“痛……姐姐你生氣了?”
眼鏡男朝這邊看了一眼,李殊立刻捂住孩子的嘴笑了笑,天色有些暗,男人略帶寒意的目光有些滲人。
李殊壓低聲音:“別讓壞人聽見。你餓不餓,先吃點東西。”
男孩不明所以:“我不餓。早吃過了。”
李殊詫異:“什麼時候?”
男孩皺皺鼻子:“你睡得死豬一樣的時候。”他在屁股後摸了摸,掏出一塊壓得癟癟的小蛋糕,心疼地說:“哎呀,不能吃了。”
李殊看看自己手裡平平無奇的麵包,沒有吭聲。好浪費啊死小孩。
死小孩問:“姐姐叫什麼名字?”
“李殊。特殊的殊。你呢?”
小孩眨眨眼:“我叫小鄴。”
眼鏡男朝他們走了過來,李殊神色戒備,他卻繞過自己抱起男孩,男孩明顯地抗拒了一下,眼鏡男姿態強硬。
李殊站起來,脫口而出:“你要帶他去哪?”
眼鏡男不理她,繞到車門前,鈴聲響起,他拿出小靈通接電話,沒有看李殊這邊。
李殊心急如焚,看不到前面的狀況,又不敢正面跟眼鏡男硬槓。她在沈代傑那裡能吃兩耳光,在眼鏡男手底下,估計一耳光就歸西了。
他抱走小鄴幹嘛,這貨該不會是個變態吧。李殊扒著車門,探頭探腦,突然腳下一空,摔到地上。
她視力好,一眼看到不遠處白牆上紅色油漆刷著踏實工作,平安回家的字樣。下面是xx政府xx區字樣。
眼鏡男把小鄴放在跟前,似乎跟電話裡吵了起來。
這時正是磚廠開工的時候,路上沒有行人,李殊突然有種沖動,要是她現在逃跑,一刻不停地逃跑說不定也能找到派出所,找人把自己送回婺州。對了,她弟弟還在帝都等她,她還答應幫大椿樹找腳呢,還有很多事要做,現在逃跑的話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嚥了咽口水,胸口激動地發燙。
只要跳下車,就能回到正常的世界裡。至於那些被送走的小孩……李殊心緒難寧,她自己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何必管別人,就這樣吧,等她逃出去,會救他們的——
她跨出腳慢慢縮回來,何必呢,她問自己。
再睜眼時,男孩小小的身影在她面前投下一枚暗影,月亮不知何時升起來了。
他轉身笑問:“姐姐怎麼不走了?”
他天真爛漫,卻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