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抱著趙敏順著山坡輕輕奔躍下去。待回到住處,已是第二日午時。周顛還沒有回來,但客棧門口卻等候了一大群人了。
全都是連連呻吟、甚至氣息怏怏的當地百姓。原來自那日張無忌收費低廉、態度和藹地妙手回春後,殷郎中的名號便在四裡八鄉傳了開來,張無忌離開的數日裡,日都有鄉民前來等候,這時客棧老闆看到張無忌回來了,先是張大了嘴合不攏來,繼而便歡呼了一聲,親自迎了出來。原來他也有一個臥病在床的老母,鎮上城裡的郎中也不知請了多少回,藥開了一副又一副,病情卻非但沒有好轉,反而越加沉重了。初時還道張無忌是個走江湖混飯吃的騙子郎中,沒想到卻有這許多人說他好。忙為他免費換了間幹爽寬敞的房間,端上飯菜準備待他稍事休息,便請他至後院內室替老母看病。誰知他連茶水都沒有喝得一口,便借了兩條長凳一張方桌以及筆墨紙硯去門外坐著替眾人醫治了。
客棧老闆好奇,也擠了去看,只見這中等身材的黃面黑須漢子不加思索間,便施針下藥,熟練已極,不覺心中又是激動又是歡喜,暗道老母這回可能有救了。
不覺過去半個多時辰,人卻越來越多,這時突聞人群外喝聲大震:“滾開!滾開!漢狗!”幾條腰繫牛筋的漢子便硬行分開人群闖了進來。擠到張無忌的桌前,一把推開正坐在張無忌對面等候藥方的老翁,將一名身形既瘦且彎,頭頂半禿,捧著一條腫起老高、淤血外滲的胳膊的青年漢子攙坐在了長凳上。
此人眼淚鼻涕亂流,口中不住哭喊:“大表兄,痛死我了……嗚嗚……”
一名身材瘦高,肩膀上比旁人多了一副牛皮護肩的中年漢子咬牙躁喝道:“好了!這不是找到郎中了麼?郎中!他媽他媽的!先給我表弟看看!”
此人應當是被什麼重物壓傷了手臂,治療此類外傷張無忌最是拿手,閉著眼睛也能治。但這些人太過強橫,出言不遜,便不想為他醫治,當下低著頭繼續開手中的藥方,口中道:“貴表弟所患何症那?”
中年漢子嘴動了動,沒說出口,心中焦躁之下,一把搶了張無忌筆下的草紙,幾把撕得粉碎,暴喝道:“你便不知自己看看麼?”
原來那人是騎馬摔下被馬踩傷的,作為一名堂堂的蒙古勇士,此等醜事確實說不出口。
為了不顯露武功,張無忌手中的藥方竟給這粗魯蠢漢搶去了,索性一忍到底,再學那見死不救胡青牛一番了。便佯裝仔細看了看那人,搖頭道:“小醫所學,蓋風寒濕熱、頭痛腹瀉之類的小病而已,這跌打損傷麼?請恕小醫不知從何下手,無能為力。請速速另尋名醫,免得多受苦楚罷。”
中年漢子一把抓住了張無忌的衣領,將他拎了起來,面目猙獰道:“你知道老子是何人嗎?老子乃是巴特,老子祖宗跟隨成吉思汗大汗打過天下,蔭封與此,便是縣太爺託思爾將軍見了我也要對我客客氣氣!”
張無忌苦著臉道:“可是治病療傷絕非兒戲,大爺貴人貴體,小醫哪敢亂治?”
巴特瞪著眼睛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不得已扔下張無忌,罵道:“奶奶的雄,連這點小傷都不會治,還他他媽的做郎中,丟祖先的臉!”罵罷,呼喝手下駕了表弟呼擁著去了。
張無忌扶那位老翁坐回長凳,重新為他開了藥方。此事令眾人心裡頗感痛快的同時,也不禁感覺,遊醫到底是遊醫,水平畢竟甚是有限。
這一日張無忌直忙到晚間,連飯都沒顧得上好好吃,剛跟趙敏打了個照面,便被客棧老闆請了去,人還沒有回來,便有一婦人前來哭訴家裡的男人快斷氣了,請殷郎中無論如何要快些前去救治。直到半夜方歸,張無忌卻是唉聲嘆氣。原來晚間看的這兩個人都已經病入膏肓,即使千方百計延緩了死期,但畢竟無法治癒了。
趙敏很心疼,心想張無忌定然累壞了,忙端茶送水,伺候洗漱。看她端了一大木盆洗腳水進來,倒把張無忌嚇壞了,趕忙跳起去接了過來,連聲埋怨。趙敏看他面紅耳赤,急火上頭的樣子,心中又是歡喜又是甜蜜,連連答應再也不敢了。張無忌心想自己倘若常常出去行醫,留趙敏大著肚子獨自在家畢竟不放心了,即使以後周顛在身邊幫忙,可很多事不方便,看來買個小丫頭或老媽子甚麼的伺候幫忙是迫在眉睫了。
買丫頭要多少錢張無忌心中沒譜,但想必自己現在的情況是肯定不行了,不過現下無家可歸的難民甚多,明日留心去找,未必不能找到合適的,只是現下自己沒有固定住處,丫頭來了必然還要多租一間房間,吃穿住用多了許多開支,不努力幹是不行了。
躺入被窩,趙敏看張無忌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知他為自己擔心,便不住柔聲安慰,連說自己可不是一般的嬌滴滴的經不住風吹雨打的大小姐,最近的生活或許有些像是顛沛流離了,但對於她來說卻充滿了新奇,有趣,這可是她曾經關在王府內日幻想過的日子,尤其能和他朝夕粘在一起,心中不知有多歡喜呢。
一番話說得張無忌心中舒坦,抱著趙敏連連親吻,不住撫摸,面紅耳熱不禁笑嘆可惜娘子懷孕,不能那個,當真苦煞相公了。
做夫妻日久,兩人都早已沒有了那許多的羞澀,趙敏也是心如鹿跳,十分想要,但畢竟不敢造次,直覺相公可憐,心想難怪男人要娶三妻四妾,原來如此,但要讓張無忌娶甚麼三妻四妾的話,她可不願說出來。便嬌羞地爬上了張無忌的胸膛,小口貼在張無忌的唇上深深地吻了下去,纖纖玉指順著張無忌的肩膀腋窩胸膛一路輕撫而下,嘴唇也隨著膩了下去。
睡至半夜,猛聞鎮外銅鑼聲爆響,客棧的樓板也跟著咚咚急響起來——已有人瘋了般的奔出了房門。小二邊奔邊挨著砸門,公鴨般的嗓子連聲大叫道:“快起來跑啊!山上的強盜來啦!”
聽說是強盜,張趙二人的眉頭很皺了皺。以張無忌現下的武功,雖護著趙敏,卻也不懼那一般的盜賊,只是正睡得這般香甜,還要起來穿衣化妝,實在討厭。
只聽那掌櫃的已經將他們的門擂得山響了,喊著:“殷郎中!快些起來逃啊!再不跑可來不急了!”
張無忌眼見那門都快要被他擂垮了,連忙喊道:“好啦好啦!掌櫃的先跑一步吧,殷某這就來!”說著起來將趙敏的衣裙取來,先給她穿。自己去藥囊裡取出了顏膏,挑出少許將臉搓成蠟黃,再貼上山羊須,正待給趙敏塗時,客棧外馬蹄雜沓,擊打追奔,驚叫啼哭震天介響,山賊竟已經到了客棧門口了。只聞一個粗啞的嗓音吼道:“所有人等都給爺爺聽真了!給老子趕快各回各屋,再有四處亂奔者,休怪老子手頭的鋼刀不長眼!”
便聽群賊喝罵,門板山響,人們當是在強盜的威逼驅趕下進屋入戶了,只是是各入各戶還是大家擠作一堆相互壯膽便不得而知了。
張無忌聽見外面的山賊雖不免對人大打出手,但並未殺人心中一寬。心想山賊也要吃飯,倘若他們行事不太過份,自己便盡量隱忍不出手。給趙敏搓面時,那粗啞的嗓子又開口吼了:“黑三兒,蛤蟆,你二人各帶五個人給老子一間間房抄,手腳麻利點!”
黑三兒和蛤蟆二盜欣然響應,立刻各點了五名積極暴躁的嘍囉搶入客棧了,便聽一間房門被踹開,又是一陣乒乒乓乓哭哭啼啼聲傳來。
山賊劫掠頭領首腦和主力大隊一般是不入內室的,這樣萬一官兵來時可以以最快的速度組織抵禦或者逃跑。
張無忌感到那粗啞的嗓子有些耳熟,便走到門邊拉開了一條門縫看去,只見一條滿臉鬍子爆炸也似、五短身材、騎了一匹花斑大馬,倒提一口加重了的樸刀,一雙小眼在火把的照射下精光閃閃,原來卻是積石山甘南六雄中的老三黑梭魚費大通,此人同周顛交過手,話又多,所以張無忌對他的映像比較深刻,倘若換了六雄中的其他人,他還不一定能夠一眼認得出來。心道積石山離這總有好幾天的路程,怎麼打草谷打到這裡來了。
他卻不知今年暴雪,受災最嚴重的正是積石山一帶,數月前的冬季張無忌路過時,那裡便已頗見災情了,而張無忌走後直至開春,那雪便幾乎沒有停過,數月下來,早已樹倒房塌,別說人難生活,便是鳥獸植物,也不知死了多少。而天水富甲甘陝,人煙稠密,託思爾調任來的這幾年,天水百姓更傳唱了“您做天水狗,不做他鄉人”的歌謠,即使遭災,景況也必比別處好得多。是以積石山群盜便不惜長途跋涉、翻山越嶺跑來天水搶劫。
元朝末年天下紛亂,各地義軍四起之外,盜賊匪寇亦如星羅棋佈,遍及天下。原本神州大地,鮮有一處沒有匪寇的,匪寇極講究地盤觀念,除非想打對方地盤的主意,否則決不會也不敢到別人的地盤上胡鬧。不過託思爾調任以後,鼓勵農耕,激勵通商,又極力剿匪,早於去年,天水制內已無大股的盜匪了。是以平常畏懼天水官兵,積石山群匪不敢大隊前來,但現下快餓死人了,託思爾又遠赴甘州為民請命,甘南六雄便帶了寨中青壯寨丁,一路劫掠而來。
甘南六雄頗具經商之才,以往常常來往於長安和青藏之間,走私倒賣,獲利頗豐,倒也不全靠劫掠過活,是以除了偶有風流採花之事外,平素無甚惡名,如今幹起強盜的老本行搶劫了,便也盡量不傷人命,對於過於貧窮的,也不盡行劫掠幹淨,總要留人一條活路才是,畢竟天災過了,得罪人太甚生意會很難做。
天水那樣的城寨群匪是不敢輕舉妄動的,便只能劫掠這些防衛和戰力薄弱的鄉村小鎮,趁夜幹幾票便走。留人分作六隊,分頭行動。黑梭魚費大通帶領的二十多人便圍堵了這間客棧一帶。
積石山一劫在張無忌的心中留下不小的陰影,那客棧是甘南六雄夥同韃子開的,店內設定機關炸藥一事六雄必然有所參與,張無忌雖然不愛記仇,但今日見到黑梭魚了,那件事翻上心頭心裡不免還是微感不暢。
趙敏不是個膩歪的女子,雖然身體多有不便,但聽到動靜,還是很快便穿戴塗抹完畢。每次塗抹完她都不忍心照鏡子,但又忍不住照照看,每當看到鏡中的自己原本白皙如玉的面板變得又黑又黃,還頗有皺紋麻子;原本紅潤小巧的小嘴更顯得腫脹了一般,又厚又蠢地疊在一起;鏡中的自己除了一頭青絲依然如故,一雙黑白分明晶晶發亮的眸子依然如故,其餘……簡直活脫脫變成一個醜八怪了。心中不喜,翻過了鏡子去,卻見張無忌正掩了門神思不渝地嘆了口氣。便問道:“外面的盜賊咱們識得?”
張無忌不願趙敏擔心,忙笑了笑,一臉輕松的道:“乃是甘南六雄,小角色而已,敏敏不必擔心。”
甘南六雄趙敏沒見過,但聽張無忌說起過,她立刻想到他們雖極有可能為神衣門所利用,對張無忌不利,這次突然出現或許便是為了張無忌而來,但繼而又想到如今雪災剛過,這些山賊糧草吃緊,走個數百裡到此處劫掠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小心使得萬年船,不管他們是否為己而來,自己二人樹大招風,還是不被他們認出來才好。
當下走到張無忌身邊,幫他整了整衣衫,這時,門便砰的一聲巨響,被人自外一腳踹開了。
門外的人走近房門時張無忌便早已攬著趙敏退了一步,正好避開了被踹開的木板薄門。自九陽九印融會貫通以後,張無忌儼然已經返璞歸真了,不須刻意內斂真力,自外也絲毫看不出他身負絕世武功。此時他的五官感覺也早已超出以往,當黑山兒和蛤蟆應聲答應,繼而點兵入室,他便將二人的武功功底、氣息、腳步等等感應得清清楚楚。是以不用想,此刻踹開房門挺刀站在門口的,一定是蛤蟆。只見此人身高不過五尺,肥頭大耳,一張大嘴從正面看便如被撕裂了一般地又扁又長,直至耳根,一雙三角眼透著兇惡嗜血的光芒,一張麻臉疙疙瘩瘩,數處流膿,怪不得叫蛤蟆,這番醜惡恐怖的模樣,趙敏幾乎不用假裝,便驚呼一聲,緊緊地摟住了張無忌的脖子,將面孔緊緊地埋入了張無忌的胸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