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道:“雖然他公然叛教,但只要他能仁德愛民,惠及天下,張無忌卻也沒什麼可反對的。”
劉伯溫道:“那麼其他人呢?”
張無忌道:“都是如此。”
劉伯溫道:“公子自己呢?”
張無忌道:“張無忌從未有過奪天下,坐江山的非分之想。”
劉伯溫道:“那麼教中還有其他人有如此非分之想麼?”
張無忌苦思許久,慨然道:“人心隔肚皮,張無忌猜不透。”
劉伯溫道:“明教數十年無主,便內亂了數十年。眾位頭領雖然武藝高強,都窺覷教主之位,但要說到奪天下坐龍庭,卻未必有這個雄心壯志。以前沒有,張公子做了教主之後,他們則更加沒有了。唯一大有此心的頭領,便只有一個和尚。”
張無忌奇道:“先生說的是彭瑩玉大師?但我看不像啊?他一直是我衷心欽佩之人,怎會有僭越之心?”
劉伯溫搖首道:“彭大師一世英雄,確然毫無僭越之心。但他一直在找尋明主,試圖效仿子牙孔明,助他奪了江山!這個人後來他找到了,便是公子你!”
張無忌重重地嘆了口氣,道:“本人卻無此意,教大師空廢苦心了。”
劉伯溫道:“明教眾大頭領盡皆江湖草莽,所行的都是江湖之事,常常便將沖殺疆場封城佔地看得小了。人人心頭想的都是如何練高自己的武藝,有朝一日在人前稱雄,覓那一點小小的得意。便將舉事造反、沖陣殺敵的小事交給了最低等的兄弟們去幹,其中的大事小事,都沒有興趣過問。僅僅只是哪裡失守死人了,大夥兒一聲長嘆,哪裡攻城掠地,大敗元軍了,大夥兒又是一聲歡呼,至於明教何以一下子從數萬教眾發展到了百萬,總教卻茫然無知,從不管這些人的糧餉住所如何安排,從不管這些人傷殘戰死後的撫恤如何安排,便是連個起碼的花名冊,總教也沒有一份。可見,明教佔山為王做土匪是綽綽有餘的,但奪天下坐江山麼,卻還數張士城、張國珍之流。”
一番話說得張無忌頻頻點頭,拱手嘆道:“明教確實乃是一江湖幫派教會而已,四處舉義只為反抗暴元,殺富濟貧,替天行道!何敢妄圖攝取高位,貪圖富貴?”
劉伯溫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唯獨不能為了自己,這便是大俠為何不能取江山的道理了。於是明教百萬教眾,能稱得上江湖豪俠的,難以超過百人,除了這百人以外,全是普通低階教眾,包括韓世充、芝麻李、徐壽輝、朱元璋這些當世英雄!豪俠們大可無所謂,功成身退,繼續修習高深武功,有教眾貢著,自也不愁吃喝,但其餘百萬教眾呢?卻如何是好?不奪天下佔土地,兄弟們吃甚麼,喝甚麼?再者,即使打下天下你不坐,讓與別人,又有甚麼皇帝能容忍一個擁有百萬教眾的幫派勢力存在?明教依然還是朝廷傾力剿滅的物件!豪俠們來無影去無蹤,神通廣大,或許不怕,芝麻李、徐壽輝、朱元璋之流,則不得不凜然自危了!所以眼睜睜地看著總教沒有希望,各路諸侯只得各尋出路,徐壽輝便自立為王,讓總教還是做他的總教,做他的英雄豪傑,徐壽輝卻要打天下做皇帝了。”
張無忌嘆道:“徐壽輝叛教,說來還是我張無忌的錯了。”
劉伯溫搖頭道:“不是公子的錯。公子本就無心取天下坐龍庭,大公無私,豪爽灑脫之至,何錯之有?錯的,只是大家的志向不同罷了。”
張無忌搖頭嘆息道:“但他卻殺了彭瑩玉大師,這件事,他須抵賴不過。”
劉伯溫道:“他想叛教,彭大師自然是一萬個不同意的,是以,徐壽輝自然要殺他!”
張無忌道:“便僅此事,總教須不能輕饒。”
劉伯溫道:“現下徐壽輝天完剛立,帳下能臣猛將如雲,急不可拔,但此事倒不須煩勞總教費神。劉基推算,徐壽輝必活不過來年。”
張無忌道:“何以見得?”
劉伯溫道:“徐壽輝帳下養得一狼一虎,豈能久之?到時天完必將內訌,自相殘殺,人心離散,朱元帥自江東起兵必可全殲之!”
張無忌道:“這一狼一虎指的是何人?”
劉伯溫道:“狼者倪文俊,虎者陳友諒!”
張無忌對倪文俊不熟,只知他是徐壽輝帳下第一謀事,軍中地位尤在彭瑩玉之上。陳友諒則太熟悉了,聽到此人的名字便忍不住牙根發癢。只聽劉伯溫續道:“陳友諒雖能稱之為虎,心狠手辣,文武雙全,胸懷大志,但其人器小氣盛,大業之中必多疏漏,兵敗身亡是早晚之事!”
張無忌沉思點頭。
劉伯溫道:“明教傳自波斯,原本如佛道般,向以傳揚教義,引人向善為主,可後來教中武林高手越來越多,發展到後來,便儼然變成了一尋常江湖幫派,教中高手一心研習武藝,疏於教義,全教上下幾乎早將那教內的經籍典律拋之腦後了。”
此言不假。張無忌嘆息道:“正是如此!張無忌雖做教主時日不短,但於明教的教義,確是極少鑽研,至今仍一竅不通,說來也慚愧!”
劉伯溫笑道:“非公子一人而已,教中上下,或許僅楊教主、冷副教主二人省得一二而已,其餘人,尤其如彭大師、說不得大師、鐵冠道人、朱元帥等人,本就非佛既道,他們更不會把甚麼摩尼明尊當回事,更何談甚麼研讀波斯典籍?嘿嘿,近數十年來明教四處舉義,看似紅火熱鬧,其實卻是很多人打了明教的幌子,頭上縛條紅巾便自稱為明教弟子,捅了簍子自有明教大家承擔,佔了城池便自立為王,於明教何幹?便如徐壽輝、韓山童、郭子興之流。便是我家朱元帥、徐大將軍、常大將軍、花將軍等等也沒有一個是真正的明教教徒!”
張無忌想起漢水中遇到常遇春的事來,道:“常大哥當是真正的明教教徒罷。”
劉伯溫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常將軍乃是回人,自小信奉的乃是回教,便是伊斯蘭教,同明教沒有半點幹系!他所以身在明教,僅為反抗暴元,拼殺疆場而已!劉基雖是一介書生,足不出戶卻頗曉天下事:現下波斯同中土一樣,也在反抗暴元,我們叫舉義,他們稱之為聖戰,除了要趕走暴元外,一切異教都將在所難免。波斯絕大多數人都信奉伊斯蘭教,而明教只是一個隱於深山鮮有人信仰的神秘教派而已,此次或許……”說著搖了搖頭,為張無忌續上了茶水。
張無忌猛地想到前不久小昭才坐上波斯總教教主之位,剛剛西歸,不會便正好碰上大戰吧?那可……
劉伯溫道:“中原到波斯遠隔數萬裡,道路艱險,即使咱們有餘力,也是鞭長莫及,何況現下我中土明教自身尚且危機重重,朝不保夕。波斯明教存亡,只得由天意決定了。過不多久,自會有訊息傳來,公子倘有故人在波斯,也必吉人天相,公子不用過於擔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