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沒有沿著山腳向東北方向行至阿爾金山之尾再行翻山,而是幾乎在昆侖山與阿爾金山接頭處便沿著山羊走出的道路鑽進了山裡。
初進阿爾金山時,山上極其荒涼,滿山除了零散低矮的荊棘類植物外,幾無其他。此時山風席地而走,呼嘯聲聲,其時雖剛入冬,但見濃雲滾滾之下,鵝毛般的大雪卻已漫天卷瀉下來。如此景象甚是少見,山上雖然氣悶寒冷但張週二人體內真氣流轉絲毫沒有感到不適,反而覺得胸中豪氣幹雲,只想長嘯一番。周顛狂奔上一座巨石之頂,仰天咆哮,聲震雲霄。
看得張無忌不禁莞爾,心道周顛年齡雖已不小,但脾氣性格卻如此率真,倒也難得。
頭兩日行得甚快,那山一座接一座翻了過去,只見那山越來越高,越來越陡,越來越險,數日來的大雪已經將整個天下堆成了白色。一路上週顛興致甚高,給張無忌說了不少他的見聞。如他道從前他曾和說不得賊禿走過此路,但那是夏季,下到山谷時那草綠得緊,那樹穿天般的高,有的蘑菇有磨盤一般的大;他還道翻過這幾百裡的大山會走到一片足有一千裡的大草原,那裡雖然依然氣候寒冷,渺無人煙,但野獸成群,四處飛奔,雖然常常可以輕而易舉打來野羊野驢什麼的來打打牙祭,但又常常苦無柴禾,就是走運撿到幾塊犛牛糞來燒,也是甚難燒熟,令人喪氣得緊;他還道過了那片草原後不久會到罕東衛,我的媽呀,那裡可好,放眼望去全都是鹽!比這裡的雪都多,快馬加鞭十天半月都走不完!我周顛生在窮苦人家,從小便缺鹽吃,後來到了那個地方才道,俺娘為甚麼不把俺生在那裡?那裡的鹽多得俺周顛一百輩子都吃不完!
聽到此處張無忌也不禁神往,道:“那麼那些販運私鹽的為何不來此處?”
周顛道:“只怕那裡山高路遠,人跡罕至,為了販運那點兒私鹽累死幾匹牲口都劃不來吧。”
周顛又道:“青海雖地處邊疆,多是高山,道路及其難行,還到處都有極易致人於死地的惡風高原病),但青海武林卻不容小視,如青海派、數不清的番僧,都曾在中原武林掀起過大風大浪!”
張無忌道:“敏妹兄長王保保身邊的十八番僧便是出自於此嗎?”
周顛道:“是啊!還有那一百餘年前逃出少林寺的火工頭陀,也是在青海創立的金頂門!”
張無忌嘆道:“厲害!”
周顛道:“不過此地甚邪,所出的江湖人物大多帶著邪氣,跟我教也大多是敵非友!”
張無忌道:“想來此次我們匆匆路過,定然不會碰到吧?”
周顛道:“那也未必。”
群狼嗅見血腥,立時便圍了過來。見狼群勢大,周顛擔心洞中的張無忌,不敢在洞外與狼群對峙,忙搶了回來。只見這時群狼已經撲向了洞口外的受傷犛牛和那具狼屍,片刻間便已把獵物撕扯得幹幹淨淨。這時早已有狼發現了洞內的兩個人,尤其嗅到了周顛手中單刀滴下的鮮血腥味兒,便有數狼朝周顛圍了過去。仗著狼多勢大,伏地低嗥著紛紛撲了上去。周顛大喝一聲,單刀狂舞,頓時便砍死砍傷數狼,其餘狼大吃一驚,蜂擁而上。洞內狹小,容不下許多的狼,周顛單刀舞將起來,群狼一時間卻也近身不得。
張無忌正處於重分丹田,將那擴散於四肢百頜五髒六腑中的千絲萬縷的九陰真氣一絲絲地收回到丹田之中的關鍵時刻。身邊雖沸騰如潮,他卻毫不知曉。這一步如若成功,他的九陰真氣將更進一步,如若失敗,九陰真氣回收不得,九陽真氣沖出丹田,勢必便如汪洋決堤沖向全身經脈,驅散九陰真氣,沖毀經脈,後果不堪設想。
旁邊的周顛卻見張無忌渾身顫抖得更加厲害了,還道是狼群終於打擾了張無忌練功,情急之下一路潑風刀法使出,硬是將狼群迫到了洞外。他足踏狼屍,立於洞口,狼群受他威勢所迫,一齊退後了數步,一時間再也不敢逼近來。過了半柱香的時分,狼群受犛牛所惑,悄悄退去了一大部分,但仍有十餘頭或臥或來回奔走於周顛兩丈開外,嗅嗅有聲。周顛素知狼性甚是堅韌狡猾,不到最後一刻決不罷休,是以不敢稍有懈怠,仍緊握早已捲刃已極的單刀面對群狼威然而立,雖然此時狂風暴雪更利了,口眼耳鼻手指已經凍得麻木生疼,仍不入洞來。正僵持之間,忽聽得身後的張無忌長噓一口氣,回頭一看,他已神清氣明的緩步走了出來。
周顛大喜道:“教……喲!臭嘴!無忌兄弟!你沒事了!”
張無忌初時見到這許多的狼屍和鮮血,微吃了一驚,眉頭微蹙,這時聽周顛說話,便道:“我沒有什麼事……這些狼……”
周顛笑道:“幾頭畜牲,不打緊!你快入洞歇息,這些畜牲交於姓周的!諒它們也不能把老子如何!”
張無忌笑了笑。緩步走出洞去。狼群見他出來時就已經臥著的站了起來,奔走的站了過來,一齊呼呼哼著瞪視兩人。這時見張無忌走過來了,一齊退後幾步,齜牙俯首,兇相畢露。
張無忌走到狼前數步停下,道:“我不欲傷害你們,快去吧!”
他說此話的聲音並不大,但在悽厲呼嘯的暴風雪中清清楚楚傳入群狼耳中,鎮得群狼紛紛動容,片刻之間群狼便有大半轉身而去,剩下幾頭似有不捨,一步三回頭之間突然分三面同時向張無忌撲了過去。周顛大罵提刀欲出,卻只見張無忌身形緩慢但飄逸之極地微移,雙臂張開,將那些狼似乎盡攬懷中。正是周顛見過數次的太極拳。只見張無忌手不觸狼身,但四五頭大狼卻在張無忌的雙掌之內團團飛舞了數圈後被張無忌送出了數丈之外。而且這幾頭狼全部四足落地,落地後雖不免腳下踉蹌站立不穩屢屢坐倒,但絕非常見的橫貫倒摔的那種。心道教主的武功竟然精進於斯,如若不是親眼所見,如何能夠相信世間竟會有人武功高到如此地步?
周顛適才只隱隱感到張無忌所使的太極拳與以前似有不同,但不同在哪裡卻一時之間想不明白。原來張無忌適才所使的太極拳所用的內力正是《九陰真經》所載內功,此番陰柔的內力在太極拳中施展出來竟別有一番風味,勁力所到之處,無不圓潤有餘,便似天作之合一般,一使之下,令人不禁心生狂喜。可惜狼群已然夾尾而去,無影無蹤,只留下張無忌空自留在雪地裡望著雙掌發呆。
張無忌此時體內只有二三成的九陰真氣的功力便威力如此,實不知完全練成以後又是怎生模樣,而假若做到了九陰九陽合二為一時又是怎生模樣?令人思來便心癢難搔,眼看雙手又忍不住心想:“難道自己當真從此退隱江湖不再與人動手過招?如此豈非令人技癢難忍?”
周顛走到張無忌身側道:“無忌兄弟,回洞去吧,此處風雪甚大,小心冷壞了身子。”
回到洞中,周顛將洞內狼屍清除出洞,張無忌突然想到這幾日來自己的《九陰真經》內力進展甚速是否便於這奇寒極陰的環境有關?心思遊移之下,不覺沉沉睡去。
行出西寧州時已經是二十餘日以後了。張週二人身披獸皮,須發皆長,騎著兩匹馬,沿著山間官道一路向東。此時雖也是崇山峻嶺險谷玄冰不絕,但相比於初上青海時已是好得多了,最起碼一半以上的路程是可以騎馬的。那兩匹馬是周顛在路上藏族土司家中買的,周顛當時懷中有十幾輛紋銀,但管家欺他是外地漢人,便獅子大開口,要了他好幾倍的價錢,他那些銀兩竟只夠買一匹普通老馬。周顛是老江湖了,又是從來不肯吃虧的主兒,豈能輕易易於?正好在那路上口頭憋得緊了,於是索性坐下邊喝奶茶邊侃價,雖然他們語言大多不通,只能大打手勢大掰手指,卻也暇意得緊了。從日升談到日落,邊享受著主人的茶水飯食,邊和主人互相臭罵。待住了一夜,次晨周老爺子又二郎腿一翹,一碗奶茶一端,那土司便親自迎將出來,肥手一指,足有二十多名壯漢高舉棍棒一湧而上。周顛哈哈大笑,只幾招便擺平了這些在農奴面前曾不可一世的壯漢,坐下來討酒討肉準備繼續說那馬匹的價錢,豈知尚未開口,馬兒便已有人牽了過來,土司隨便收了他一錠五兩的官銀,送瘟神一樣地送了他和張無忌出去了。這兩匹馬雖非百裡挑一的良駒,但渾身通紅,甚是健壯,跑起來得得有力,卻也不俗。
這日晚間兩人行至一山腳驛站,此時太陽剛剛落山,滿山濃霧緊鎖,漫天大雪沉沉而下,氣悶之極。因為地上積雪深及大腿,馬兒也不能騎了,便下馬步行跋涉了數十裡路,來到此處。只見此處雄山威立,山坳處零散坐落著幾間破屋,屋頂個個炊煙嫋嫋,看得二人心下大喜。二人知道此處有蒙古駐軍,不敢造次,便小心地行上前去,誰知尚未走近,就已經聽到喲五喝六的劃拳行令聲傳來,這聲音在久行荒野的周顛聽來直比聽到世間任何最美妙的聲音還動聽十倍!抬頭一看,那路口一間樹木搭造的大房之上懸掛的一面破布幡子上模模糊糊寫的不正是一個“客”字嗎?
周顛不禁喜極而呼:“兄弟!那是一家客棧啊!哈哈哈哈!”當先拉著馬分雪而去。這時那客棧門口拴著的一條巨大的黑狗早已狂吠起來,拼命上下躥越,眼看隨時都能掙斷皮帶撲了上來。這時店門呀的開啟了一道口,自口內綿簾內伸出了一個五十餘歲老者的頭來,周顛不待他先開口,已嚷將起來:“店家吧?快快燙酒!切五斤熟牛肉!我兄弟二人要住店!”
老者的眉頭皺了一下,似乎嫌打擾了他一般道:“老酒五錢,牛肉五斤合三兩紋銀,投宿一兩一人合二兩,馬棚關馬一匹五錢,喂草一匹二錢、填豆一斤五錢,客官請先付銀子。”
周顛心下突地一跳,心道:“奶奶的,碰上黑店了!要價如此貴,老子現下哪來這許多的銀兩?不過待先進去再和他慢慢計較不遲。”便道:“店家老哥,外間雪下得甚大,狗又吵鬧得緊,且先放我二人進去再慢慢算錢與你吧!”
老者一搖頭,道:“不行,本店規矩,先交錢後入店。”
周顛不由分說便要往裡擠,道:“哪有此等規矩?”
老者大急,拼命抵住,叫道:“怎麼?你要硬闖?”
周顛剛想說便是硬闖時,肩上一緊,卻是張無忌伸手拉住了他的肩頭。張無忌道:“大哥不可動粗。”又向那老者抱拳道:“這位大叔好,我和兄長二人路途辛苦,眼見現下天色已晚,欲投貴店借住一宿,用多少銀子在下兄弟二人一併算給您就是,還請大叔方便則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