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能讓你看見‘它’嗎?有沒有讓人能看見‘它’的藥?”
她眼裡升起一層霧水。華文下意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誰?”
“我看見的東西。”
“你怎麼能確認‘它’不是你的幻覺?”
“它一直都在。”
“這就是幻覺的特徵,一個固有的形象……”
那拉重新低下頭,兩只交織在一起的手開始絞動。那是努力壓抑不安的動作。華文想要按住那雙不斷扭動的手,它們像兩段纏繞糾結的繩索。
“離我近點兒。”
那拉的聲音更低,耳語般。此時最小的聲音都能聽到,哪怕是輕微的嘆息。似乎真有輕微的嘆息。遠遠的,又近在耳旁。她說話的聲音像嘆息。華文無法不走近那拉,不假思索,握住那雙扭動的手,強迫它們停下來,它們讓他很不舒服。現在,它們像兩段扭在一起的金屬,發出低沉刺耳的摩擦聲。除了耳語聲,還有骨骼碰撞發出的咯吱聲。這聲音讓華文心裡發毛。他緊握這雙手,或許是錯覺,它們堅硬無比,華文不得不使出全身力量,卻被她反手抓住。他發出一聲輕呼。對方將他的手攬在胸前,像一個冷極了的人抱著炭火。華文試圖掙脫那拉,可她的力量不容掙脫。華文想起在急救室,那股曾讓他筋疲力盡,陷入絕望的神秘力量。
“那拉,松開……”
“噓……小聲。”
那拉仰臉看著華文。他們如此接近。華文眼裡的面孔驟然間異常蒼白,眼睛更黑了,狂亂的火苗在她眼裡攢動。華文放棄掙紮,任由她抓著他,這時哪怕一個微小的動作都可能讓那拉變得狂躁。
“‘它’在哪裡?”
他試探著問。
“魚缸。”
她只是張了張嘴,華文還是聽到了。
“‘它’在……做什麼?”
“它剛剛從魚缸裡爬出來。”
華文回頭看了看魚缸。
“它還在?”
“噓。”
魚缸旁邊還是一無所見,只是魚缸上的彩燈忽然閃爍起來,不一會兒就滅了。彩燈熄滅後,這間客廳的燈光忽然變得慘白幽暗。華文想,房間不該裝這種白熾燈,光線太冷清了。
“電壓不穩吧。”華文說。
“我……們……走……吧。”那拉放開華文的手,站了起來,兩眼直盯著魚缸的方向。
“離……開……這……裡。”
耳語般,嘆息般的聲音。她的身體在發抖,聲音也跟著顫抖,那拉嘴唇變成青紫色,她松開了手指。
華文皺著眉頭,扶住那拉的肩頭,想平息她毫無緣由的顫抖。他預感到事情不妙。雖說要離開,可那拉卻面朝魚缸的方向,釘在了原地。華文環顧整個客廳,盡管客廳佈局十分合理,然而,這間客廳實在太大,太空曠了。空曠到讓人不適。華文抱住她的雙肩,不是為了平息那拉劇烈的抖動,而是為了減弱這四面楚歌般的空曠感,還有從腳下升起的涼意,以及越來越濃的潮濕的味道。不舒服的感受越來越強烈,可他不想錯過這個機會。他正在親歷一個現場,病人和她的幻覺都在的現場。
“‘它’是誰?”
“不,不,我不認識。”
“看著‘它’,那拉,別怕,別迴避,告訴我,它是誰?”
“它來了,它在靠近我。”
“看清‘它’,告訴我,‘它’是誰?”
那拉尖叫起來。
這聲尖叫有如一根金屬刺入華文的耳膜。
華文雙手一鬆,那拉向屋外跑去。華文再次勉強一把抱住她。那拉奮力掙脫。他很難控制她,華文不得不高聲呼喊那兆同。那拉推開華文,華文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那拉將所有能抓在手裡的東西,茶杯,書,棋盤向魚缸擲去,嘴裡飛快地說著什麼。華文聽不懂她,語速太快了。華文還想制止她,可瘋狂無法阻止,就像當初救她時,那股神秘力量無法阻止一樣。華文愛莫能助,眼看這瘋女人舉起一把椅子朝魚缸砸去。魚缸在那兆同應聲趕到時裂開了,發出沉悶的轟鳴聲。這聲音在淨園如此刺耳,不亞於那拉的尖叫。水和熱帶魚傾瀉而出。碎裂的巨響讓華文渾身一震,潮濕的氣味更濃了。他鼻翼酸楚,難以呼吸。大大小小的熱帶魚在地板上躍動。那拉站在水裡,看著自己的雙腳,不再尖叫,而是伸開雙臂,像是浮在水面上,又似沉在水底。那兆同一把將她拉出帶腥味的積水。華文聽見,那拉的喘息聲,像密集的陣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