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一發之際,錫杖卻堪堪停在了半空,只因自入寺以來就未曾開過尊口的厲鬼兄喚了一句——“師傅”。
“這聲音是……”方丈臉上出現錯愕的神情,四周的幻境也開始消散。因著失去了法力的支撐,停在半年空的錫杖“碰”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是我。”厲鬼道。
“你,你怎會……”方丈的聲音開始有些顫抖。
“哎喲我的個三舅姥爺,”黑鴉面無表情地盯著老方丈無神的雙眼,心道,“您老倒是一開始就告訴我您這位師傅是個瞎子呀。”
不理會敘舊的師徒二人,黑鴉徑自飛到屋簷上哼起了小曲兒,雖然在外人聽來都是些喑啞難聽的烏鴉啼鳴聲。
黃昏時分,師徒二人才依依不捨地作別,黑鴉還沉浸在自己的小調中無法自拔,只見廊下一團黑乎乎的影子朝他招手。黑鴉也不變回人型,一個起躍從屋簷上飛下,落在厲鬼肩頭。
“想起自己叫什麼了嗎?”黑鴉問道。
厲鬼:“師傅喚我‘阿念’。”
“好名字。”黑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對了,咱們回山頂。”
一會兒又補充道:“禮尚往來,這次換你馱我。”
不過雖說是“馱”,一隻烏鴉倒也並未有多少分量。天色漸暗,厲鬼緩步行於山道間,腳步聲偶爾驚起一兩只飛鳥,愈稱得山間幽靜寂寥。待到天色完全暗下來,山間無燈火,僅有腳步聲回蕩其中,平添了幾分詭異。實在看不清路了,厲鬼便停了下來。
黑鴉:“怎麼了?”
厲鬼:“此間無燈火。”
黑鴉“哦”了一聲,便見山道上零星亮起幾團鬼火,幽藍的光芒雖微小,卻足以照亮前進的道路。
“你可是厲鬼啊,”黑鴉朗聲笑道,“需要燈火直接跟小鬼們知會一聲不就成了?”於是就見那零星鬼火聚攏過來,鬼火下一張張稚氣未脫的小臉討好地望著厲鬼。
厲鬼:“……”
黑鴉直接笑岔了氣:“你怎麼一點厲鬼的自覺都沒有?”
憑藉著小鬼們的鬼火照明,不多時便至山巔。身邊的小鬼似乎異常興奮,圍著厲鬼手舞足蹈地轉圈圈。三五成群的鬼火映照在厲鬼眼中,似有若無的情愫在心間醞釀。
厲鬼問道:“你明明可以片刻即達,緣何要我步行上山?”
黑鴉理所當然道:“因為登山有趣啊。”
厲鬼隱在黑霧中的臉,依舊難辨喜怒。
“其實是因為這個。”
只見山腳處似乎亮起兩道燈火,而這燈火逐漸蔓延,沿著山道兩側一直往上,延伸至厲鬼現下所站之處。
“你……”
“哈哈哈哈,好不好玩兒?”
厲鬼從滿目錯愕到驚訝再到如今唇角點點笑意,他拿起地上的紅燭,只見上面連著引線,牽連著下一方紅燭,一直蜿蜒纏繞了整座山。
原來如此。厲鬼望著肩頭歡騰地撲稜著翅膀的黑鴉,原本的陰鬱似乎驅散了不少。
那幾個小鬼似乎十分配合,又唱又跳,其中一個不知在路上撿了什麼,獻寶似的拿給厲鬼看——是一個燕子形狀的紙鳶。
看見這紙鳶,黑鴉又笑出了聲:“我跟你說,先前我有一兄弟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問他何故,他說他喜歡上一隻燕子,結果他帶我去瞧他心上人,你猜怎麼著?是隻紙鳶!哈哈哈,當時我笑了個半死,我那兄弟可憐兮兮地抱著那隻燕子紙鳶繼續害他的相思病去了。我看這只……像!實在是像!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鴉與幾只小鬼鬧到半夜,厲鬼便想就地躺下休息,黑鴉不贊同地一擺手:“不行,咱們睡樹上去!”說罷,就著小烏鴉的形態直接將厲鬼提上了樹枝。
“知道睡樹上有什麼好處嗎?”
無需厲鬼問話,黑鴉便自顧自說起來:“考驗睡姿啊!你要是睡姿不好,一個翻身就摔樹底下去了。”
厲鬼心道,即使自己睡姿再好,這樹枝也一定會斷。畢竟自小到大,這樣的事情不計其數。自己是倒黴透了的人,雖是同樣的命運,身邊的黑鴉始終豁達如初。
望著一靠到樹幹便沉入夢境的黑鴉,厲鬼苦笑了一下。這樣歡樂的時日究竟能持續到何時呢?
罷了,反正七日後便再也記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