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前後飛馳,近在咫尺又難以企及。這時已到日升,天地交接處綻開金色耀光,昭昭沉浸其中,忽地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是鳥,不受任何拘束,也不必向任何人低頭,抓住風就能穿雲而上。
她少有這般恣肆的時候,什麼謀算仇恨都忘了,頭也不回地說:“不如我們一直跑下去,到天外邊也不停!”
風中似有回應。昭昭側目一眺,只見修逸已經追到身側。
她加鞭催馬,但於事無補,修逸的話音在耳邊響起:“快想想謊話怎麼編。”
昭昭鞭子稍轉,抽向修逸胯下的馬兒。
尋常馬都會被嚇得揚蹄,這匹卻怒衝衝跑得越發起勁,眨眼間就奔到了楓樹林。
昭昭輸了。
修逸牽馬走上前,散漫道:“小騙子,不知你的坦誠相待有幾分真?”
“那當然是真得不能再真。”昭昭才不認賬,笑著露出兩顆小虎牙:“我原先說的就是實話,一個字也沒騙你。”
修逸眸色一冷:“你玩我?”
昭昭連說不敢,可言語落進修逸耳朵裡都成了“怎樣,玩的就是你”。
見她掉轉韁繩要溜,修逸打了個哨,黑馬聞聲揚蹄,昭昭毫無防備摔落在地。
即便有幹軟的秋草落葉墊著,昭昭還是疼得直唉呦,艱難撐起身,眉心被修逸用馬鞭頂住,力道不輕不重地敲。
“我真是鬼迷心竅,把你這種人留在身邊,白耗精力還擾亂心緒。”
昭昭捂住摔疼的肩,吸著冷氣解釋。修逸懶得聽,牽馬就要走。昭昭見他生氣了,急道:“你要真想知道,我就告訴你!”
修逸停步回睨,等昭昭編出個新鮮的說法。
明明有那麼多謊話可以說,妓女出身的昭昭也不缺油滑的唇舌,此時望著他驕矜俊秀的側臉,卻鬼使神差道:“因為你。”
這三個字不是她在說,就像她踱到修逸面前,也只是腳帶著她在走。
“你長得這樣好看,我日日都想見著你。”活了十幾年,昭昭從未把謊話說得這樣流利。
明知這是瞎話,修逸仍舊聽得一愣,昭昭臉不紅心不跳,他卻別過頭,不去看她亮晶晶的眼,冷淡道:“你如今不再是妓女,就該把哄男人那套改了。身子由得別人輕賤,心也由得麼?”
他以為她的過去骯髒不堪,人人都恨不得踩上一腳。她卻懶得解釋,輕飄飄地笑:“千人騎萬人睡我都受過了,看不見摸不著的心又有什麼可貴的?”
昭昭望著修逸,想看清他神色會不會浮出嘲弄和嫌惡,卻聽他用輕而又輕的聲音說:
“前塵已定,你這麼年輕,將來身邊會有許多待你好的人。少自輕自賤,免得在意你的人難過。”
昭昭怔住,如同一個必輸的賭徒,開盅時卻得了好結果……若是贏了,為何茫然失措不快活?若是輸了,這股引火燒身的快意又算什麼?
沒等她弄明白心中情愫,一件物什墜進懷裡,竟是修逸用過的弓,青柳製成,牛筋作弦,她懵懵抬頭:“你肯教我?”
修逸點頭:“先把力氣練起來,十日後見。”隨即翻身上馬揚鞭離去。
昭昭望著他的背影穿過璀璨朝陽與野草茫茫,隱隱聽見心上縫隙裂開的聲音,很難說那是一道從未癒合的陳年舊傷,還是一株早該被悶死的野草發了芽。
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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