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過管家手中的禮單,邊翻邊小聲說:“菜不夠娃娃們吃,喊廚房再做點來。”
管家附耳問:“和桌上一模一樣的?”
桌上的都是精糧細餚,這群窮出身的娃吃不出好壞,倒糟蹋了。
遊明嗤道:“弄些油葷就行。”
等管家傳菜回來,遊明禮單也看完了,指著幾處紕漏說:“頂硬的貨備少了,三千兩黃金怎麼夠?你去瞧瞧庫裡還有多少,掏空了也得湊個五千兩。”
他和徐逢的關係並不如表面上那麼親近,乾的全是髒活累活不說,平日的孝敬也少不得。
管家點頭記下,遊明繼續說:“一看你就沒實心做事,備個南北朝的玉雕佛像做麼?徐知府早不信佛了!”
“可是……”管家疑惑。
“徐知府上頭是誰?還不是貴妃娘娘她爹,吳尚書……”遊明聲音小下去,指了指被屋瓦遮住的天:“他從前信佛是為了逢迎吳尚書。如今吳尚書越來越受皇上器重了,前些日子又被召進宮中,伺候齋戒。”
管家懂了,信佛通道本是跟著形勢走:“小的這就下去補些道教法寶!”
正要退下,又想起了什麼,道:“老爺,咱們之前備的女人,徐知府多半不喜歡。”
遊明眉頭一皺:“我挑的都是頂漂亮的大美人,眼光再高的色鬼也能餵飽咯。”
“哎呀,徐大人不喜歡大美人……”
管家難以啟齒,湊到遊明耳邊說了幾句。
遊明聽後臉色頓時白了,攥著他的手說:“你從哪兒打聽來的?”
“徐府有個內房伺候的丫鬟,小人和她是老鄉。”
遊明皺緊眉頭,低罵道:“我說徐宅後院為何不讓進,原來淨搞這些東西。他喜歡的這些女人,哪裡是容易找的……”
忽然頓住,問管家:“今天早上,教坊的人來過沒?”
“來過。孫管事傳話,說昨晚被寧王府刁難的那姑娘無事。昨晚,有位公子點了她的曲,極為讚賞,向孫管事問了她的身價——”
話沒說完,遊明打斷道:“備車,去教坊接她來!”
——
少了燈火的點綴照耀,教坊的青瓦梁木像團枯死的乾草。一縷風擠進來,打著圈兒再也出不去了。
昭昭聞著風裡膩人的脂粉味,望著鏡中敷了香粉和胭脂的臉,莫名覺得很荒謬。一笑,頭上沒挽好的髮髻滑了下來,黑濃濃地擋住視線。
一隻雪白的手將頭髮攏住,鏡中的王柳兒不怎麼高興:“以你的容貌,再養個幾年,說不定能遇上比遊大人更好的主顧。”
昭昭臉上浮著笑,眼底一片冰冷:“有更好的我也不稀罕,我要找的就是遊大人。”
她知道了過去所有事,骯髒的,腌臢的,忘恩負義的,不可原諒的。
“傻丫頭,他的銀子不是好賺的。”王柳兒以為她是貪圖富貴,勸道:“你只看我如今模樣,便知跟著他絕無好下場。他是個官場上的婊子,慣用女人和錢財討好上司,拉攏同僚。”
自嘲地笑了笑:“無論是誰,與他親近了都要被敲骨吸髓。我被他捧了八個月,看著風光,銀子賺的還沒坊裡勤快些的姐兒多。期間一共陪了多少人,我自己也數不清了,連爹孃祭日,他也要逼我去陪客……這種日子,你過得下去嗎。”
即便如此生無可戀,王柳兒還是留在遊明身邊。
昭昭想起那晚偷聽到的對話,徐逢是遊明的乾爹,難道王柳兒苟且忍耐,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被引薦給徐逢?
見她失神,王柳兒抬手晃了晃:“你在想什麼?”
兩人各有自己的心事,昭昭不愛窺探朋友的傷疤,另起話頭,掩蓋方才的失神:“想起了我第八個月當婊子的時候。”
王柳兒想聽,昭昭繼續說。
“第八個月時,我肩上的烙字剛結疤。”她拉下衣服,很無所謂地把烙字露出來,“那會小,不懂事,偷偷跑出去跟一個好人家的姑娘玩。時間一長,我們成了朋友。有日晌午,她留我在家吃飯,很不巧,她爹嫖過我娘,一見我就愣住了,說你不是那個誰的女兒嗎?”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身份拿不出手。我撒謊說自己不是婊子,編故事偽造出一對好爹孃,可那有什麼用?人家把我衣服一扯,全露餡了。”
王柳兒抱住昭昭,把下巴抵在她肩上。
“我被那姑娘的爹趕出門,手裡還捏著她之前送我的糖。捨不得走,就站在她家窗外,盼著她出來,說我們還是好朋友。可當她從窗邊探出頭時,厭惡的表情好像和我有仇。她指著我的手,很幼稚地說,你不配吃,趕緊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