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6.飛絮(六)
馬伕點了點頭,悶聲道:“頭牌不是那麼好當的,遊大人捧她也不是白捧的。你猜為何遊大人與咱們孫管事那麼交好?”
他左右四顧,見沒人,壓低聲音對昭昭說:“他雖是兵馬司指揮使,卻徒有空架子,令箭跟雞毛一樣,根本調不動兵。外面傳得那麼威風,都是虛的。誰不知道他坐到這個位置,全靠討好上司、逢迎同僚?”
嗤笑一聲,很不屑地說:“他還管咱們徐知府叫乾爹呢,比親兒子都孝順。”
這是個官場上的婊子,難怪會和教坊這麼親近,一點不顧忌臉面。
昭昭道:“他把柳兒姐捧出名氣,再讓她去伺候那些老爺大人?”
“不光是陪睡。枕頭邊嘛,聽事聽得清,說話聲音也大。”馬伕抖了抖衣袍上的花生屑,悻悻道:“今晚這種事,光我見著的就有七八回了。”
他還要說話,前邊不遠處的一扇偏門忽然有響動,門閂左右晃了晃,一個披袈裟的胖和尚擠出來。
胖和尚衝門裡招手,十幾個身穿袈裟的小沙彌跟著出來。他們年紀比昭昭小,男孩女孩都有,一一向胖和尚行了退禮,然後排成一綹進了遊府角門,路過馬車時看也不看一眼,木訥訥的,彷彿唸經念傻了。
昭昭這才發現,遊府緊挨福寧寺,這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從哪搞來這麼多娃娃?”
“買來的唄。”馬伕不屑道,“他四十歲了,還無後呢,為充場面,搞了一堆娃娃回來喊他爹。人當然不能白養著,就指使娃娃們去給他念經祈福。”
虞媽媽也信佛,她說信佛的人要麼是求解脫,要麼是贖罪。
按遊明的做派,一準兒是後者。這般誠惶誠恐,身上多半有大業障。
昭昭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孫管事讓王柳兒多帶帶她,話外音不正是引薦給遊明?
思索著,角門裡走出來一個小廝,衝這邊發問:“你們是不是教坊的?”
馬伕點頭。小廝咂咂嘴道:“進來領人走。”
馬伕的臉色驟變,急忙跟著小廝進了角門。
稍時,他抱著暈過去的王柳兒出來了,送進車廂時,不忘囑咐昭昭:“你別挨著她。”
明面上看,王柳兒身上並沒有外傷,可慘白的臉色和被汗打溼的頭髮,都說明她是疼暈過去的。
車輪滾滾向前,月光擠進風簾,藉著黯淡的微光,昭昭看清了王柳兒流血的指尖和手臂上的針眼。
這是被針紮了手,極疼,卻不傷皮肉,青樓教坊都愛用這招。
三人回教坊時,天已矇矇亮,孫管事還沒睡,就等著王柳兒回來。
馬伕和昭昭大致說明了情況,孫管事不耐地閉上眼,對身邊的婆子道:“把她潑醒。”
婆子有些不忍,但拗不過孫管事生氣,她從井裡打來涼水,足足潑了三桶,倒在地上的王柳兒才無力地睜開了眼。
孫管事端坐在上,幽幽發問:“遊大人可曾說了什麼?”
王柳兒努力撐起身子,不肯那麼狼狽:“遊大人讓您把存在教坊的花銀退回去。”
這話如同一塊巨石,砸得孫管事的腦子嗡嗡作響。
“混賬……混賬!”她兩眼一黑,暈倒在婆子的懷裡,被掐了好幾下人中才醒。
回過神後,她狠抽了王柳兒幾巴掌:“你得罪財神爺了!”力道極重,震得旁邊的昭昭耳朵疼。
“奶奶!”見她還要打,昭昭上前維護,擋在王柳兒身前:“事已至此,您何必再打她?臉若打壞了,事情豈不是更糟?”
“臉?她還要臉?”孫管事指著王柳兒裙襬下的弓鞋,罵道:“你可見過貓兒剃了身上毛、狗兒不樂意搖尾巴,當婊子的把自己丑了弄,活該被恩客厭棄!”
王柳兒溼淋淋滴著水,臉頰紅腫,嘴角滲出一絲血意,即便這麼狼狽,背也挺得筆直。
“您罵得好。”她冷冷一笑,“我只恨自己不是貓兒狗兒,做了婊子還把自己當個人,有七情六慾,懂禮義廉恥,從此腳下不是人間,而是火燒火燎的地獄了!”
她眼中滿是恨意與生無可戀,孫管事不好再怒下去,目光移到昭昭臉上,問道:“伺候男人不會,引薦自家姐妹總是會的吧?我讓你帶帶她,你去遊府一趟,就沒引薦引薦?”
這語氣頗為奇怪,彷彿篤定遊明只要見到昭昭,就會將她留下。
“自家姐妹?”王柳兒盯著孫管事,看透了似的,嗤道:“我早說過別想拿我當筏子。我賺不到的錢,憑什麼讓她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