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思索著雲兒說的話,默了會,起身將身上用水擦淨了,換上了雲兒送的乾淨衣裳,推開了門。
小多一直守在門外,不好意思進去,看見昭昭連忙關心道:
“……昭昭兒,你肚子疼不疼?”
他交際廣,聽過女孩討論這些事兒。都說第一次來葵水是最疼的,肚子裡好像有一隻手在攪弄五臟六腑,讓人疼得直不起腰。
昭昭雖沒那麼嚴重,確實也沒好到哪兒去,她面白如紙,額上滲著細密的汗珠,聲音輕得像風:
“好小多,搭把手扶著我,我要去見虞媽媽。”
虞媽媽年輕時是一等一的絕色美人,身處爭奇鬥豔的教坊也能豔壓群芳。
十七歲時,有個小官想贖她做妻,虞媽媽高興了好久,出教坊的前一夜笑得睡都睡不著。
可等虞媽媽下了花轎,才發現男人已有結髮。被愚弄了的虞媽媽將男人毒殺,又憑藉自己從前積攢的人脈逍遙法外。
後面她又嫁了幾個男人,有錢的、有勢的、有才的、有貌的,無一例外都福氣稀薄,只能陪虞媽媽走上一小段兒路,便撒手人寰陰陽兩隔。
當二十三歲的虞媽媽揹著包裹來到宿春風時,上任老鴇一眼就看中了她。
老鴇問她從前在哪些地方待過,賣過?這些年來留下了什麼,學會了什麼?
虞媽媽說她哪都待過,卻從來不賣。
至於留下了什麼,學會了什麼——
虞媽媽把背上的包裹放到桌上,裡面的骨灰罐撞得咚咚作響,那些都是娶過她的男人們,莫名其妙地死後統統被打包裝罐,陪著虞媽媽走南闖北。
不過這些都是陳年往事了。
虞媽媽的男人們如今都躺在花盆裡,裡面種了不同的花花草草,長得很茂盛。虞媽媽年紀大了,記不得故人們的名字,只好拿長在骨灰上的花草名稱呼他們。
昭昭走到院外時,虞媽媽正拎著一隻肥貓兒的後頸,沒好氣地訓道:“金花,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總在小蒲身上撒尿!”
小蒲是一株胖乎乎的蒲公英,也是虞媽媽的第三個或者第四個男人,有才有貌,可惜運氣不太好,大晚上的在院子裡散步,一腳踩空落進了井裡,淹死了。
至於為什麼會在自家院子裡淹死?
虞媽媽自稱從十七歲學會殺人時就一心向佛,如今已當了整整三十年賢德良善之人,從未造過殺孽。
昭昭信,信得不能再信。她指了指一盆萬年青,裡面有一隻貓兒正在埋屎,噗呲噗呲地刨著土:
“媽媽,小青的墳要被掘了。”
小青是虞媽媽的第一任,頭一個讓她上當受騙的男人。
“他?”虞媽媽笑笑,將手中的金花也扔到那盆萬年青裡,“去,金花,以後都在那兒撒。”
昭昭站在清幽的樹陰下,望著虞媽媽容色已衰的側臉,聞著被骨灰栽培出的花草香,心裡不禁想,她將來會不會也和虞媽媽一樣?
有一間安靜空寂的院子,許多隻不會說話的貓兒,一盆盆有過情愛又被她親手了結的故人,和一個不知是人是鬼的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