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情,好說。”吳縣丞笑,搓了搓沾灰的手指,輕飄飄道:
“天底下什麼事都好說。”
這是要銀子的意思。
陳仵作失魂落魄地回了家,腦子裡不停想著吳縣丞的話。
小獄卒見他魂不守舍,於是問:“哥,吳縣丞是不是沒看懂你寫的案卷?”
陳仵作搖搖頭,看懂了,看得太懂了。
他做了一鍋蛋花湯,放到弟弟的床頭,隨便尋了個由頭就出了門,走到了那棵老榕樹下。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石臺,上面卻沒有了信,只有一袋銀子,足足四十五兩。
昨天引他來的人算準了一切。
他把錢收進懷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既為能給弟弟調崗位而激動,又為自己被擺佈而屈辱。
雜亂的樹影落在他身上,像關老鼠的籠子,他仰起頭,聲音再不似昨日那般洪亮:
“你會遭報應的。”
昭昭坐在昨日的樹枝上,手中煙槍的火星在夜色中紅得像血,她幽幽地吐著煙,笑了笑。
*
小獄卒不明白陳仵作哪來的銀子打通關係,把他從死氣沉沉的縣牢調到了衙門,又把他帶到了王麻子的包子鋪,各種包子全吃了個遍。
他過了幾天好日子,還沒高興夠呢,就被人通知得去清理斂房。
那四個人的屍體放在斂房,已經臭得生蟲了,人人都嫌這差事噁心,東推西推就推到了他一個新來的身上。
官場的規矩就是這樣,沒辦法,他只好認。
忍著噁心把那四個人裝進了木箱,抽著馬往車外的亂葬崗去。
走到一半,有對母女攔住了馬車。
小獄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幾個人渣還有妻女不成?
只見那婦人牽著一個七八歲的女孩走上來,頂著滿臉倦容望著他:“哥兒,你行行好,讓孩子再看眼爹吧。”
小獄卒嘴角抽了抽,那四具屍體被他胡亂丟在木箱裡,哪好意思讓人家母女看?
“不好看,算了吧……”
誰知那婦人冷笑一聲:“我就是要讓她知道,她天天盼著回來的爹,最後落了個什麼下場!”
小獄卒無話可說,只得推開了木箱。
臭味熏天,女孩踮著腳望了一眼,瞬間臉白得如紙一般,蹲到街邊吐了起來。
說來也怪,那婦人明明厭惡極了男人,見到他屍體卻又剋制不住地哭了起來,哭聲混著罵聲,讓人心生不忍。
小獄卒想勸,又找不到話說,只好跟婦人講講她家男人最後幾天在牢中過的是什麼日子。
等說完了話,婦人終於收了眼淚,兩人才發現那女孩不知跑哪兒去了。
婦人驚懼,小獄卒只好把馬車停好,和她分頭一起找。
他是在一條小巷裡找到女孩的。
女孩呆呆地望著巷子口,兩眼發直,手裡拿著一根紅彤彤的糖葫蘆,稚嫩的臉上滿是疑惑與不解。
小獄卒疑心她是被拍花子叫走了魂,趕緊將她上上下下看了一番,確認無事後才關心道:
“小妹妹,你怎麼走到這兒來的?剛才看到了什麼?”
“有個姐姐……”女孩的聲音很輕,“她讓我記住她的臉。”
小獄卒背脊發涼:“她還說了什麼?”
“她讓我長大後去找她……她會一直等著,等她的報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