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9.春和(九)
莫名的,昭昭覺得指尖發癢,可她沒有再像個小孩子一樣去期盼神靈,而是從床下找出了虞媽媽送的那杆煙槍,點燃,幽幽地吐著煙。
菸葉味又苦又悶,順著舌尖鑽到心裡,倒讓她清醒了。
這樣潮溼的雨夜中有許多東西都在悄悄腐爛,比如枯枝落葉,比如懦弱膽怯,又比如她自己。
何須老天爺給她一個理由?
她從來不認老天爺定給她的命。
她換上幾日前買來的獄卒衣服,將準備好的東西放進懷裡,披上蓑衣,帶上傘,推開門走進了雨裡。
*
倒黴。
這樣的雨夜卻輪到他守夜,實在倒黴。
縣牢門口,小獄卒找了個避雨的地方靠牆坐著,他扯長了袖子將手背蓋住,然後捂住臉,想偷偷睡個覺。
可初夏的花蚊子總在他耳邊嗡嗡叫,隔著衣料將他咬得滿臉滿手都是包。
他一邊拍著蚊子,一邊罵著娘,正是和蚊子鬥智鬥勇之際,卻聽臺階下響起了一道輕快的聲音:
“我來替你了。”
小獄卒抬起頭,疑心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卻見階下的的確確站了個人。
那人打著傘,穿著蓑衣,露出了獄卒衣服的一角。
“……你是?”
小獄卒皺起眉疑惑,看這身量年紀應該不大,他什麼時候有了歲數相仿的同僚?
不過這夜班實在難捱,有人來替總比沒人來強。
小獄卒跳下臺階,稚氣的臉笑起來圓乎乎的:“那就麻煩你了,把腰牌給我吧。”
縣牢裡雖然沒幾個犯人,可交接還是要走流程,互換腰牌,這是規矩。
“好啊。”
來人聲音很輕,臉被傘擋住了,看不見。
小獄卒站著等對方摸腰牌出來,心裡不禁想道,這定然是個長相清秀的少年人。
大家都是在縣牢幹苦差事的同僚,將來能成朋友也不一定。
他把腰牌遞上去,熱情道:“我叫……”
沒等他自報完家門,一塊石頭衝他腦門砸來,小獄卒眼前白一陣黑一陣,啪的一聲倒在了雨水裡。
暈過去前,他望見了來人的長相。
那是世上最靈巧的貓兒才會有的一雙眼——
漂亮,水靈,卻沒有溫度。
居高臨下地瞧著他,如有諷刺,如有憐憫。
謝縣令在任時甚少斷案,青陽縣內匪盜猖獗,卻統統逍遙法外。
原本用於關押兇犯的縣牢空空蕩蕩,是個吃閒飯的好去處。獄卒們為了多漏些銀子,平時連根蠟燭也懶得點。
昭昭站在陰暗潮溼的獄道中,手裡的煙槍明明滅滅,在黑暗中紅得像血。
來之前那顆砰砰跳的心已經靜成了一潭死水,她悶下最後一口煙,用菸頭的餘燼將手中的蠟燭點燃,隨後將煙槍收進懷裡,一手舉著蠟燭,一手提起地上那桶泔水似的飯菜,往縣牢深處走去。
年久失修,屋頂漏雨,地上鋪的乾草早就腐成了爛泥。
昭昭深一腳淺一腳地邁著步子,時不時有老鼠和蟑螂從她腳邊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