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凝視著深深,輕輕地道:“你知道吉祥住在何處,趁此機會,帶靜靜去,和吉祥一起,陪我娘離開長安!”
李魚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封信,輕輕遞到深深手裡:“這裡邊,找誰相助,如何離開,去什麼地方,我都寫得清清楚楚!”
深深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撲簌簌地流下來。
李魚又把目光轉向靜靜,靜靜沒有哭,只是一張小臉慘白慘白,完全沒有一絲血色,兩隻眼睛大而無神,顯得極是空洞,如果此時讓她上臺扮鬼,根本不需要化妝,只把頭發披散下來就成了。
沒錯,她粘著李魚,的確是有著很現實的考慮。她窮怕了,為了餬口,她不可能想到嫁人時,不去考量這個人能否養家。李魚年輕、有前途、能養家、人品好……諸般種種,既有機緣接近,靜靜當然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追求目標。
但,在這個接近過程中,她又豈能不生情感?她只是在考慮終身依靠的時候,把養家的能力也列為一個重要指標罷了,並不是拜金的女人,否則憑她的姿色,憑著那麼多人的垂涎,她早就賺得盆滿缽滿了。
靜靜,對自己深懷信心,已然把自己一廂情願地當成了李魚的女人,但是這時候,李魚卻要去送死,這個打擊,對她而言,又是何等的沉重。
看到靜靜連嘴唇都毫無血色,李魚心中有些感動,他輕輕地執起了靜靜的手,卻發覺她的雙手一片冰冷,掌心有些潮濕。李魚輕輕嘆了口氣,道:“別害怕!我給你們安排的去處,一定比這裡快活的多!”
李魚向靜靜笑了笑,放開她的手,轉身走開了。
靜靜的眼淚刷地一下掉下來了,她是被李魚給氣哭的。
這個混蛋,就這麼無視她的情意嗎?她從來沒有對一個男人這樣子,可是在他面前,含著羞怯,厚著麵皮,鼓足了勇氣讓自己“犯賤”,這麼明白的表示,他看不出來?他這是多麼的無視自己啊!
只是,她沒有看到,李魚轉過身時,唇角漾起的一抹苦笑。
他不明白?只要不是傻瓜,誰還不明白。可這時候,他能說什麼?說我明白你的心意?生死未蔔之際,有些事不挑明瞭,也許更有助於她迅速走出悲傷,拋下這個情感包袱。那丫頭,又如何明白?
……
“東籬下”,最高層。
最高層是從外邊看不到的一層“隱形樓”,這一層的面積雖不及下邊寬闊,但也足夠龐大。
在這一層,除了常劍南的議事大廳、堪比王侯的富貴奢華寢居之處,還有這座西市王國真正的賬房,以及四梁各自的辦公場所,儼然一座小宮廷般的所在。
四梁的署公之地,倒有兩處是主人不常出現的。一處是負責交結官紳、締結人脈的,一處就是楊思齊的署公處。這位仁兄研究成癖,很少出現在這裡,不過今兒,他來了。
他來時,正有七八條人出現在這裡,規規矩矩地站著。
這七八個人,形形色色,有胖有瘦、有高有矮,身上衣著非綢即緞,頭上的翠玉、手上的扳指,腰間的腰帶,莫不價值連城,就是他們腳上一雙靴子,都是極昂貴的名家所制,一雙靴子,抵得常人家庭兩年半的開銷。
他們,就是常劍南麾下負責工程建造的那些“包工頭兒”。
楊思齊走進來了,一襲袍子是新的,這是潘氏娘子連夜給他改的,只是一隻大袖卻被他繫到了腰帶裡,他也全未發現。頭上未系幞頭,梳個懶人髻,插著根棗木簪,眼角的眼屎都沒洗幹淨。
楊思齊一進來,七八個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人馬上挺直了腰桿兒,畢恭畢敬。
楊思齊沖他們點點頭,笑得很溫和。實際上,跟這些人打交道好多年了,他連這些人的名字都叫不全,甚至走在大街上的話,可能都認不出來,不過他心不在焉的毛病,這些人也早就瞭然了,沒人覺得楊大梁是性情孤傲。
楊思齊進來的時候,懷裡是抱著一堆圖紙的,這位仁兄嫌煩,就只僱了一個小跟班——華林。華林今天沒到他那去,所以他就自己抱著設計完工的圖紙出來了。
“嘩啦”一下,一大堆的圖紙放在了案上,楊思齊雖然連自己手下這些隨手拎出來一個,跺跺腳就幾座坊地皮亂顫的大人物都記不全,可是對那麼一堆圖紙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楊思齊隨手展開一疊,隨便掃上一眼,便道:“永平坊三梁觀這處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