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他會質問她為什麼不去找他,為什麼連一個解釋都沒有留給他。
但他沒有。
他問的是:“有沒有怪我?”
“怪你什麼?”柳清竹有些糊塗。
沈君玉輕嘆道:“很多事。比如我故意留你在我家住下讓人誤會,再比如我無理取鬧地糾纏你這麼久,還比如我說過會買下你最後卻沒有出現……”
“你沒有錯,都是我不好。”柳清竹雙手抱膝,盯著階下的雜草,輕聲嘆息。
沈君玉也沒有看她。他的身子坐得筆直,眼睛似乎在盯著遠處的樓宇或者花木:“我的初衷,並不是要給你添麻煩。我只是一直相信,只有我能給你想要的平靜安寧……我以為你也是願意和我在一起的。”
這些柳清竹都知道,但她沒有打斷,只是靜靜地聽著。
沈君玉繼續道:“我不在意你的心裡有沒有我,只要你覺得開心就好。我以為蕭潛並不懂你想要的是什麼,直到你不顧一切地闖進刑部大堂,攬下蕭家的罪名……”
柳清竹急道:“對不起,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
“我知道,”沈君玉微笑著打斷了她,“你不是不相信我能救蕭家,你只是受不住無能為力的等待,更怕自己接受不了以後可能會出現不好的結果,所以你寧可犧牲了自己,求一個安心。”
柳清竹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重新俯下身去。
他果然是懂得她的。蕭潛這種人一直循規蹈矩地生活在所謂的禮儀和規矩之中,很難瞭解女人的心思,但沈君玉卻是玲瓏剔透,幾乎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能把她看透了。
沈君玉自嘲地笑了一下,接著道:“得知你被下了大獄,我才知道我終究還是小看了你,或者說高估了我自己。你或許還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你所有的勇氣都已經用盡了,如今的你只想過平靜無波的日子,只想日複一日無波無瀾……”
柳清竹並沒有忘記。這句話她說過不止一遍,不僅對沈君玉說過,對蕭潛甚至對雲長安這些人,也都是說過的。
但是,自從蕭家出事之後,她似乎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了。
果然,沈君玉接著苦笑道:“我相信你只喜歡平靜無波的日子,所以我總是想將你護在身後,可是你卻為了蕭家飛蛾撲火,全不顧自己的生死。你要的平靜無波呢?你要的與世無爭呢?你全都忘記了。你消失了的勇氣又回來了!你一點也不膽小怯懦一點也不優柔寡斷,你比這天下所有的男子都英勇果敢!”
柳清竹抬起頭來看著他,有心解釋,卻又無從開口。
沈君玉反而避開她的目光,悠悠嘆道:“那時我才明白,你的勇氣,從來沒有消失過,你只是吝於把它用在蕭家之外的地方而已。你想要的或許確實是平靜無波的生活,但卻不是我以為的那種平靜。你想要的是蕭家上下平安和睦,是你和蕭潛兩個人的琴瑟在禦歲月靜好……”
柳清竹靜靜地聽著,等到沈君玉終於說完,她已連“對不起”三個字都沒有辦法說出口。
沈君玉這個人,真的已經把她看透了。蕭潛沒有明白的、甚至她自己沒有明白的,他全都懂。
有這樣一個懂她的人,是她的幸運,卻是他的不幸。
只能說,相見恨晚吧。
昔年沈君玉曾經這樣感嘆過,如今柳清竹卻也只能想到這一個詞了。
“所以蕭潛來找我的時候,我心裡雖然恨不得把他剁碎了煮熟了再加點蔥花蒜末,卻還是不得不選擇灰溜溜地退出。你的心一直在他那裡,我不忍心留下一個不完整的你。”沈君玉以一聲長嘆,結束了他這一生中最鄭重的一番陳情。
經歷了長久的沉默,柳清竹看著腳下的日影移過了兩道臺階,才終於鼓起勇氣,低聲嘆道:“我本以為自己此生可以不欠任何人,卻不想最終卻是虧欠了你那麼多……你最不喜歡聽我說‘對不起’,可我似乎一直只會對你說這三個字。像我這樣的人,其實是很惡劣的吧?”
沈君玉的神色漸漸輕鬆起來:“你自然並不惡劣,只是我出現的時間錯了。清兒,我並不需要你的愧疚。你就當是我上輩子虧欠了你,今生前來還債,也未為不可。”
“如果這樣算,我下輩子可能不得不為你當牛做馬了。”柳清竹半真半假地嘆了一聲,露出苦惱的神情。
沈君玉笑了起來,也學著她的樣子皺了皺眉頭,半真半假地道:“當然,你下輩子要為我洗衣服、做飯、生孩子……想到這些,我便恨不得這輩子再多為你做些事情才好。”
柳清竹看著他苦惱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沈君玉抓住她的手,微笑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本不該說掃興的話,只是蕭潛這個人……我實在放心不下。所以我把話放在這裡,如果以後他讓你受委屈,不管過了十年、二十年還是一百年,只要我還有一口氣,你隨時可以來找我。”
“過一百年?那就是下輩子了!”柳清竹站起身來,背對著沈君玉大聲笑道。
沈君玉也跟著起身大笑:“對啊,那就是下輩子了,你已經答應過我,下輩子要給我當牛做馬,所以我一定能等到你的!這樣想想,忽然覺得人生好有盼頭!一百年其實根本不長,是不是?”
“是啊,白駒過隙,彈指一揮……”柳清竹的聲音忽然哽住。她愣了一下,提起裙擺,慌不擇路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