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兒從馬鞍上解下一個包袱來,笑道:“我們少爺說,照理不該拿些俗物來玷汙柳小姐的眼睛,只不過他自己本來就是個俗人,能拿得出來的也只有這些東西。這是少爺自己在外面開的鋪子裡賺來的,並不是蕭家的錢財,請奶奶務必收下。”
柳清竹正在納悶,那小廝已經將包袱擲了過來,“當”地一聲大響,震得馬車都晃了幾晃。
新蕊隨手將包袱解開,看到裡面竟是兩捆整整齊齊的銀票,還有一些金葉銀錠等物,總算下來不下萬兩,幾個丫頭相顧失色。
柳清竹忙叫道:“這可使不得,我如何能收這麼貴重的東西?”
柱兒笑道:“柳小姐請勿推辭,我們少爺說了,他做過一件錯事,虧欠小姐良多,有心拿自己的一條命賠了小姐,又怕您不稀罕,只好先拿些金銀俗物聊表歉意,將來小姐若有難處,可隨時叫人到蕭家來找我們少爺,赴湯蹈火,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這話可奇了,你們少爺何曾虧欠過我什麼?”柳清竹皺緊了眉頭,聽得一頭霧水。
柱兒笑道:“小的也不明白,但少爺說得煞有介事,倒不像是說謊,柳小姐只管信他就是。小的出來的時候可是立下了軍令狀的,若是柳小姐不肯收,小的回去少不得要挨板子,您就當可憐小的了吧!”
“可是無功不受祿……”柳清竹還是覺得十分不妥。
柱兒想了一想,只得笑道:“既然這樣,您就當是我們少爺借給您的好了。柳家如今的情形……柳老爺雖說安貧樂道,但人畢竟還是不能不食人間煙火不是?您的身子受不得寒涼,如今隆冬尚未過半,總要在屋子裡多添些炭火才行!”
柳清竹見他堅持,心中不由得有些動搖:“說是‘借’,可我這輩子若是沒有還的時候,你家少爺不是要虧了?”
“我們少爺說了,只要您保重身子,以後總有好起來的時候,這世道不會永遠黑白顛倒下去!”柱兒昂然一笑,眉宇間竟有幾分英氣。
柳清竹知道蕭津的性情灑脫,她倒不好一味扭捏下去,只得吩咐桂香收了包袱,向柱兒頷首為禮:“回去替我謝過你家少爺,雪中送炭之情,永不敢忘。”
柱兒在馬上拱了拱手,撥回馬頭,風馳電掣地去了。只聽幾聲馬蹄急響,眼前的路上已經只剩一片紛紛揚揚的雪花。
柳清竹放下簾子,悵然嘆道:“又要欠人情,這可如何是好?”
新蕊垂首把玩著衣衫上的絨毛,冷笑道:“欠人情不可怕,可怕的是有的人連個人情都不肯送!”
柳清竹轉過臉去不理她,小楓的爺爺卻忽然嘆道:“這哪裡是尋常的人情啊……津少爺他,可是費了不少心思呢!”
柳清竹的心中越發覺得別扭,只得掀開一側車窗上的小簾子,假裝盯著外面的雪花出神。
車中的氣氛漸漸尷尬起來,幾個小丫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聰明地保持了沉默。
柳清竹慢慢地放下車簾,縮了縮脖子,才發覺不知何時,寒氣又已經凍透了全身,冷得她連手指都僵硬起來。
一路無話,直到馬車不疾不徐地駛出城門,路邊已許久沒有聽到人聲,只有馬蹄和車輪的聲音在無休無止地響著,似乎要一直這樣走到天邊去。
但再長的路也終究是有盡頭的。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馬車外面傳來小楓的驚呼:“這裡的景色真不錯,柳老爺果然是要做個世外桃源裡的老仙翁嗎?”
隨著他話音落下,馬車也緩緩地停了下來。沒等丫頭打起車簾,柳清竹就聽到外面傳來了父親的聲音:“清兒,清兒!”
車夫甩了甩鞭子,爽朗地笑道:“老爺別急,小姐在車裡坐著呢!”
篆兒第一個跳下車去,擺好腳凳扶了新蕊和小楓爺爺下車,又從柳清竹的手中接過婉蓁抱著,隨後才由桂香小心翼翼地攙了柳清竹出來。
柳清竹未及四顧,便看到 白發蒼蒼的父親扶著車轅迎了上來。她心中一酸,雙膝立時有些發軟:“父親……”
柳庭訓慌忙伸手攙住,含淚道:“笨丫頭,怎麼病成這樣!”
時間彷彿倒退回了幾年前未出閣的日子,柳清竹心中發酸,眼中卻是一滴淚水也沒有。
柳庭訓親自挽著柳清竹的一條手臂引路,另一邊便由桂香攙著。柳清竹邊走便笑道:“父親的精神倒比從前健旺了許多。”
“從前被功名利祿塞滿了腦袋,人自然常常發昏,如今總算是清醒了,且喜還不算晚!”柳尚書朗聲一笑,抬起手臂擦幹了淚痕。
裡面一個小丫頭迎了出來,柳清竹認得是從前打掃書房的臻兒。只聽她大老遠就亮開嗓門笑道:“今兒這場雪下得實在惱人!老爺打從昨兒起就親自帶著我們掃雪等小姐回來,誰知雪越下越大,掃了整整兩日的,跟沒掃也差不了多少,可不是白費了老爺的心思?”
“這丫頭多嘴,我自喜歡掃雪,要你多說什麼?”柳庭訓的老臉微紅,朝著臻兒呵斥道。
柳清竹越發覺得喉頭酸澀,沉默地走出了許久,才勉強能開口笑道:“這樣好看的雪,掃了豈不可惜?若是為了一個女兒回來,就辜負了這新春的瑞雪,可是我的罪過了!”
臻兒一邊掀簾子讓眾人進屋,一邊笑道:“可憐天下父母心,為了女兒跟這天下拼盡老命也無妨,辜負一場雪又算得了什麼?咱們老爺這是把自己的心尖子割下來給了蕭家呢,那個蕭家大少爺拿咱們小姐不當人,那是他自己有眼無珠,難道咱們離了他便不能好好過日子了不成?”
“你少說幾句,老爺不會把你當啞巴賣了!”篆兒見她越說越高興,忙在一旁呵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