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簾很快又被掀開,進來的是新蕊……還有跟在她後面的蕭潛。
看見蕭潛的臉色有著病態的蒼白,柳清竹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歉意。但她此時仍然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他。
“清兒,你醒了。”他的語氣很平靜,眼中卻有著藏不住的驚喜。
柳清竹的一肚子疑問便再也問不出口。
他為了救她而冒了那麼大的風險,如今病成這樣,還肯拖著病體趕過來,只為了確認她醒了……她怎麼忍心在這個時候質疑他救她的原因?
面對他殷切的目光,柳清竹只得垂下眼瞼,輕輕地應了一聲。
蕭潛緩緩地在她的床邊坐下,低聲絮絮道:“你的身子本來不好,落水時間又太久,連王大夫都說要聽天由命……想不到你竟然能醒過來,這真是……我……”
他的聲音忽然有些哽咽,柳清竹覺得一定是自己病得太久,耳朵出現問題了。
氣氛有些奇怪,柳清竹受不了這樣與他安靜相對,只得沒話找話地低聲道:“那些賊人是葉青雲派來的吧……”
“應該是……可惜我身邊沒有人手,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逃掉……但這筆賬我會記著,他日必定向葉青雲一點不落地討回來!”蕭潛面色冷峻,硬邦邦地說道。
“你不怕他狗急跳牆嗎?”柳清竹想起國公爺說過的話,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蕭潛似乎也並不意外,帶著幾分冷意笑說道:“他的底牌,不過是那一封信而已,若是那封信沒了用處,他跳牆也只會傷摔到他自己而已!”
柳清竹急道:“可是……怎麼樣才能讓那封信沒有用處呢?為君者莫不多疑,就算是假的,落到皇帝手中怕也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更何況那是真的……”
“當今皇帝,並不是那樣昏庸之人!”蕭潛信心滿滿地道。
當今皇帝或許確實並不昏庸。柳清竹知道蕭潛自幼進宮伴讀,跟當今皇帝算得上是總角之交,他的話自然是可信的。但人總會變,何況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這是關繫到蕭家幾百條性命的大事,怎麼能憑著想當然就作出決定!
蕭潛看出她的顧慮,微笑著安撫道:“這些事情,我會妥善處理好,你就不用多想了。這一陣我用一些別的手段牽制住了太太,她一時應該緩不過手來對付咱們,你只管安心養病就是了。”
柳清竹並不覺得自己可以高枕無憂。但她深知自己的能耐有限,強行插手只能給蕭潛添亂,當下也只得強行靜下心來,把所有的事情交給蕭潛去處理。
這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從前。從前的她雖然也會為蕭潛擔心,卻什麼都不想打聽、什麼都不肯管,全心全意地信任著她的夫君,將自己的整個人、將所有的幸福和安寧都託付給他……
今後還會恢複從前那樣的日子嗎?
柳清竹知道那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她沒有一刻忘記過自己對老太太的承諾,何況她還有一個女兒要保護,在已經知道了府中暗流洶湧的時候,她如何才能做到不聞不問?
她也只能藉著這兩日養病的時機,偷幾天安閑的日子來過罷了!
漫長的沉默過後,她聽到蕭潛的聲音悠悠地嘆道:“還好你醒了……我只恨我自己無能,讓你受了那麼多苦……蕭家是一個泥潭,我後悔把你拖了進來……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你就這樣睡過去,我今後該如何面對自己……我知道你為我做了很多,雖然……經歷了這樣的驚嚇,我才知道我有多麼放不下你……清兒,和我一起忘掉過去所有的不愉快,忘掉不相幹的人,我們兩個人重新開始,可以嗎?”
柳清竹此前從未聽過他這樣坦白自己的心思,若說完全不震動,那一定是騙人的。
若非經過這一場變故,她也不知道自己對他而言還是重要的。可是柳清竹心虛地發現,自己在沉入水底的那一刻,想到蕭潛的時間卻並不多。
從前一直以為他是自己生命中的全部,到“臨終”的那一刻,她才知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幾乎完全放下了他,若說還有幾分牽掛,那也只是牽掛這些年的一個習慣罷了。
想到前一段時間的一次次誤會和傷害,柳清竹很慶幸自己這樣的變化。可是此時聽到蕭潛這番話,她又覺得自己有些可恥,為了怕受傷害,便將他遠遠地排斥在自己的心門之外……
可是過去的事,真的可以輕易地放下嗎?即使經歷了生死,從前的事情卻依舊歷歷在目,她真的沒有信心,來應對下一次的不信任、下一次的疑慮和質詢!
最重要的是,聽他的言下之意,他選擇的是“原諒”而不是“信任”,他還是堅信自己想當然的推斷,不是嗎?
她真的需要這樣毫無原則的原諒嗎?
柳清竹緩緩地垂下眼瞼,擋住他企盼的目光。
許久之後,她聽到蕭潛長嘆了一聲,低得幾乎聽不見:“為什麼?他就那麼讓你放不下嗎……”
柳清竹猶疑了一瞬間,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只能看到他頹然的背影,看到他的身影被緩緩放下的門簾一點點遮住,像是隔開在了兩個不同的世界。
她試著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叫住他,更不知叫住他之後該說什麼。門外的腳步聲並沒有遲疑,緩慢卻堅忍的,一步一步漸漸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