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灼華倚著妝臺重新聽來,不由自主地隨著哼了幾聲,完全恍如隔世。
從前的猜測已然有了九成九的決斷,今夜這琴音一訴,陶灼華再無懷疑。原來命運果然待自己優渥,她的子岑也是來自前生。
困擾了陶灼華四十年的迷底早已揭開,她迫切想要與何子岑一訴衷腸,曲音輕柔地過渡了兩拍,陶灼華便熟稔地隨上了何子岑的節奏,低低哼唱了兩句。
手指掠過搭在燻籠上的奼紫嫣紅,陶灼華不曉得該選哪件裙衫。從前最愛的碧綠色絲裙早在四十年的獨守間湮沒,卻發覺依舊是喜愛那一款素紗的玉簪白。
陶灼華取過裙裳,撫著廣袖上一枝挑繡的淡紫丁香,晶瑩的眸間已有淚光閃爍,不經意便滴上腳下水綠色的宮緞繡鞋,將一朵早綻的荷花打得濕漬。
琴臺上的古琴散發著悠悠的桐木香,陶灼華的素手輕輕掠過,卻已然隨上了宮外人的曲調。她無言地坐向琴臺前,追尋著記憶深處的舊時光,開始緩緩撥動了琴絃。
殿內聽痴了的不僅是茯苓與菖蒲,還有立在窗畔神色蒼白的娟娘。
殿外的少年人是誰,早是不言而喻。娟娘聽得宮內宮外儼然出自一人之手的旋律,再望望清湖瀲灩的陶灼華,絞著帕子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少年人的兩情相悅,娟娘自來只有祝福。她不曉得的是,不知道打從何時起,兩人之間有了這樣的默契。她不期望陶灼華攀龍附鳳,只希望她一生平安順遂。
娟娘有著比菖蒲與茯苓更多的顧慮,深深曉得皇親貴勳們的婚事大多自己做不得主。眼見陶灼華煙絲醉軟,早是情絲暗挽的模樣,她只怕這可憐的姑娘一顆芳心送出,得來的卻是黯然神傷。
眼見得陶灼華指間調落了最後一個音符,已然立起身來,想要迫不及待地出宮去。娟娘思之再三,終究往前走了兩步,輕輕攔住了她。
夜風簌簌下,是娟娘青衣白裙的素色身影,顯得那樣孱弱。她臉色有些傷感,輕輕喚住陶灼華,低低問道:“灼華,是誰吹的曲調如此悠揚,聽得讓人心醉?”
面前明眸善睞的女孩子已然長成,娟娘欣慰之餘更有深深的擔憂。
陶婉如遇人不淑,搭上了一生的幸福。如今外頭那霽月清風的男兒,不知道能否是陶灼華一生的良人。
陶灼華約略曉得娟娘心間的隱憂,她覺得自己已經有足夠的能力將今世的幸福握在手中,便就輕輕點頭道:“娟姨,外頭此刻是誰,我心知肚明,您放心。”
夜涼如綢,娟娘手撫廊外斜溢過來的一枝如火榴花,三分忐忑的眸間有七分深深的關懷。她輕聲問道:“灼華,已是夜色闌珊,你確定要此時出去見他麼?”
彷彿感染了娟孃的擔憂,有低低的吠叫自花叢深處傳來。毛色烏黑油亮的楸楸迅捷如電,轉瞬便跑至陶灼華面前,攔在了她的腳畔。
楸楸亮如琥珀的眸子宛若星辰,它抬起前爪搭住陶灼華拖曳在地的裙裳,露出些許不安的模樣,又低低嗷嗚了兩聲,想要阻攔她的腳步。
伴了自己五年的忠犬儼然深重感情,陶灼華蹲下身子輕點著楸楸油亮的鼻頭,沖娟娘露出安心的微笑:“娟姨,您放心,我曉得自己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