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心理作用,拆檔案袋的動作在此刻看起來異常緩慢,緩慢到紀沉都忍不住從後方握住了天一的手,給她力量,直到那一沓白色的a4紙在眾人眼前一躍而出。
那律師明顯是個資深,即便在公佈一些可以引起爆炸的新聞時,也是平淡如初,勾不起丁點兒其餘的表情。
“為了防止我生後名下財産爭分,特此委託大名律師行為此遺囑做有效公正。”
語畢,紀沉明顯感覺到手背上對面板,被天一勒出了筋脈的顏色。
這天似乎真是個不好的日子,墓園裡還有其他人在舉行葬禮,全世界每6秒就有一個人死去,卻那麼容易就湊到了一起。但那邊的告別儀式似乎已經完成,浩浩蕩蕩一大群正往回走。唯有一個人,眉眼挺拓地站在人群中央,沒有順著人流離去,跟著停下來的還有在身後為他撐傘的秘書。
那秘書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旋即開口:“三少……”
卻被抬手打斷。
鏡頭這邊,正在進行讓人歡喜讓人憂的過程,陳律師不多不少地將遺囑從頭唸到尾。
“我,天立,除慕雲手持如一公司的股權外,其餘名下所有的動産與不動産,都歸我唯一的女兒,天一所有。”
短短的幾行字,卻硬是讓人感覺過了半個世紀。
而在這半世紀以後,天一終於放開了紀沉的手,她緩緩地從渾身僵硬的慕雲身上抬起頭來。
慕雲怔愣,她身後的助理也是同樣,倒不是詫異其他,而是慕雲跟了天立十多年,就算因為身體緣故一直無所出,但畢竟是這麼多年頭。要不是天一率先簽署了放棄遺産協議,慕雲可就什麼也沒有了,真狠得下心。
詫異完畢,一顆心又充滿慶幸,然後暗暗將目光移到天一臉上。慕雲眼裡的晶瑩幾乎已全然沒有,她不可置信地伸手要去接遺囑,天一卻比她快了一步,將幾張薄薄的紙捏在手裡左右打量。
“這麼厚此薄彼,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對他來說多麼重要。”
說完,轉過頭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還沒有回過神的慕雲。
慕雲的助理開始站不住,似乎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隱瞞心思的必要。他目標明確,一大踏步就走到了律師面前,將另一份檔案遞到對方面前,張口就來。
“對於遺産分割,天小姐已在兩日前同我們慕董事達成書面協議,願意以如一公司董事身份來換取其餘天先生所留財産,這是遺産放棄申明。”
陳律師扶了扶眼睛,待接過看完以後,若有似無地抬頭瞟了天一一眼,卻並不是打量蠢貨的眼神,而是高深莫測。
幾人俱都不再說話,盯著某個點,耳朵豎得專注,彷彿比剛剛參加葬禮時還要肅穆。
半晌,陳律師將那助理的合約遞回到他的手上,語氣裡充滿了遺憾。
“一星期以前,天一小姐已經在國內約我見過面,做國際簽名公正,公正她的中文簽字就此作廢。”
那助理不可置信,頭上還下著毛毛細雨,就差一個霹靂,他怒目圓睜,說話之間連方寸都不要了。
“什麼意思?別彎來拐去的我聽不明白。”
陳律師再次職業化地,認真地看向他。
“最表面的意思就是,從上星期開始,一切以天一這二字做簽名的合約統統不能生效,以英文為準,所以這份簽署中文的遺産交割也是無效的。”
那助理不肯罷休,語調越來越上揚:“可這上面白紙黑字寫得很清楚,股權已經做了交接,這不是明顯的詐騙?!”
這一次開口的不再是陳律師,而是即使在有泥土的地方,也不露痕跡蹬著八分尖跟鞋的天一。她神色如常,當著那助理和目瞪口呆慕雲的面,將協議撕得粉碎,漫天飄舞。
“沒有專業知識起碼具備一定的常識,這份合約上我只寫了放棄遺産,但凡有半點地方提過是以如一董事位置做交換?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當日交接之時,你們是請公司專業的法律顧問,重新起草了一份單獨的股權轉讓書。所以從法律上來講,這兩份協議沒有任何聯系。”
說完,陳律師才又鎮定的點了點頭,卻堪稱火上澆油。
“是這樣。”
天一作恍然大悟狀:“噢……我好像是忘了告訴慕阿姨,這個被你連累得連大學都沒讀完的姑娘什麼也沒有學好,律法倒是自修得不錯。你當初逼上梁山,我現在兵不厭詐,也算是兩不相欠。對他過去所造成的傷害,我終於在他死後選擇了原諒與悔悟,也對你的所作所為釋懷,這一段,演得好嗎?””
雨勢忽然就大了,肉眼能見的針雨一下下打在在場的所有人頭上,慕雲一開始是助理撐著傘,現在兩人已經無暇顧及頭發的濕度。為了給這場人數不多的葬禮增加一點戲劇性,天一也推開了紀沉遞過來的傘,和慕雲一起,整個人沐浴在不足以洗滌一切,只會雪上加霜的密茫之下。
她手上還端著天立的遺像,轉身,站到墓碑更靠近了一步。隨即當著眾人的面,語笑嫣然地舉至頭頂,而後狠狠擲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