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你為什麼這麼賤?’”
姜竹瀝微怔,然後抱他抱得更緊。
她好像擁著一隻熱乎乎的大玩偶,用力地擼他呼吸不穩的後背。
“從那個時候起,我想。”
“如果未來有一天,我身邊還有人,想要離開我。”他說,“我一定不會挽留她。”
他呼吸有些急促,後半句話,幾乎說得咬牙切齒,“她要走,我就讓她走。走了之後,再也不要回到我眼前來。”
風撞在窗戶上,發出嗚嗚的叫聲。
姜竹瀝愣了半秒,段爺爺的故事只停在爸爸跪下求媽媽、媽媽依舊走得毅然決然,於是被敲碎玻璃心的爸爸也放棄兒子、出門旅行——段白焰具體怎麼想的,段爺爺也沒有告訴她。
她想起當初她離開時,段白焰紅著眼眶默不作聲,一根一根地掰開她的手指。
她這輩子忘不了那個場景——對於她和他來說,都太近,也太痛。
然而時至今日,當她能從自己的情緒中慢慢走出來,才開始後知後覺地回想,對於他來說,開口和挽留,究竟是一件多困難的事?
——他像他的父親一樣,在心裡下跪了無數次,然而沒有一次,能留住他的母親。
姜竹瀝小聲嘆息:“你從沒有告訴過我。”
他擺在她面前的從來只有既定事實與結果,他不願意傾訴,她就找不到根源。即使她想要寬宥他,也不知道該從何而起。
段白焰沉默下去。
他誤會了她的意思,良久,舌根發苦,低聲問:“怎麼告訴你?告訴你我其實跨不過那個坎兒,我裝作不在意是怕失去的時候輸得太慘哭得太難看,告訴你……告訴你,雖然大家都過得不太好,沒幾個人的原生家庭是真正健康的,二十歲出頭的成年人了,誰身上沒插著兩把刀,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一直拿家裡的事做尋求庇佑的藉口——可我仍然希望被諒解希望被寵愛,希望被無條件地寬宥?”
一次性說了太長的話,他唇角發白,低低地咳嗽。
姜竹瀝默不作聲,摸摸他的背。
長久以來,他明明是這樣期待著,卻又不斷告訴自己,清醒一點,段白焰,世界上沒有這樣的人——沒有人能無條件地愛你,沒有人能無底線地包容你的負面情緒。
他一邊自我批判,先入為主地討厭自己身上顯而易見的缺點,又矛盾地進行自我封閉,期待未來會遇到一個這樣的人。
“……愚蠢的理想主義。”隔了這麼多年,姜竹瀝才算真正地想通這一條。
他們的視角從來不平等,偶然也好必然也罷,他撞見過她的軟弱與畏縮,所以他懂她的迴避與畏懼。然而她從他那裡得不到交流與自信,從來不能真正地看懂他——
“段白焰,你像我一樣缺乏自信,自卑,沒有安全感……卻比我好面子,比我膽子小,比我還要蠢。”此時此刻,姜竹瀝窩在他懷裡,幾乎笑出了淚,“為什麼不能?我能啊。”
——然而任何能被冠以愛情的主題,都是浪漫而愚蠢,理想化又不可預估的。
段白焰一愣。
“如果那時候,你能把你這麼久以來……害怕的、不敢面對的事,都告訴我。”她頓了頓,抬頭看他,聲音和目光一樣堅定,“我一定一定,不會就那樣,走得不明不白。”
“我會給你很多很多保證,不管它們有沒有用。”姜竹瀝眼眶發熱,“我從來沒有想要擺脫你……沒想過走了就不回來,也沒想過把你從我的未來計劃裡移除。”
段白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但他快要窒息了。
“我四年前,就想對你說這些話,我想向你解釋,想跟你溝通。”姜竹瀝一邊笑一邊哭,“但你太幼稚了,你根本不給我這個機會。你讓我要麼留下,要麼滾。”
久而久之,她也開始一遍一遍地懷疑自己,也許她的渴求是錯誤的,也許她不應該期待他與自己溝通。
要她現在去想,那真是一段糟糕的戀愛。他們互相激發出了對方最難看的一面,兩敗俱傷,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