傘外雨幕瀟瀟,庭院內彌漫著綠色植物與泥土的氣息。
他輕聲:“對。”
然後幾乎是不受控制地,他想,等他們百年,也一定要葬在一起。
姜竹瀝垂眼思考了一會兒。
須臾,再抬起頭,彷彿下定了某個決心:“我們現在開車去千島國際,好不好?”
“今天下午,在千島國際,有一個紅十字會的就業研討會。”
“——是關於自閉症的。”
最開始,姜竹瀝沒想答應謝媽媽的邀請。
她有一點點小孩子脾氣,不喜歡在莫名其妙地被動邊緣化之後,又默不作聲地被同一個人請回去——彷彿她從一開始就無關緊要,可以任人擺布。
“但是剛剛,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姜竹瀝坐在副駕駛上,一本正經地向他解釋,“本質上來說,我的目標是給紅十字會和自閉症患者幫忙,謝媽媽的態度怎麼樣,跟這件事沒有關系。”
段白焰同意她的想法,但他對這位謝姓阿姨實在提不起好感。
所以驅車爬到半山腰,他停車熄火,還是決定跟她一起上樓,去參加研討會。
研討會的發起組織是紅十字會心理救援隊和心智殘障協會,邀請了一些酒店代表人與病患家屬。誠如姜竹瀝此前所說,很多自閉症的成年人無法獨立工作,今天這個研討會的主題,就是想從中搭線,完善支援性就業,盡可能幫他們解決生存問題。
“我之前在紅十字會……遇見過一個自閉症的男孩子,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比還要我大一點。”會議室不大,後排坐著幾家媒體,她一邊低聲說,一邊拉著段白焰,挑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當時,我和另一個小姑娘一起對接他,我負責教他烘焙,她照顧他的生活。”她頓了頓,“他生活無法自理,不會擠牙膏,不會系鞋帶,志願者每週去他家兩次,幫他燒熱水——但也僅僅是這樣,做不了別的了。”
段白焰靜靜地望著她:“嗯。”
她低聲解釋:“紅十字會人手不夠,康複機構的日託費用高得嚇人,支援性就業的制度也……很不完善。”
段白焰摸摸她。
她話音落下,全場燈光一暗。
主持人上臺調ppt,然後放了一個小短片,介紹心理救援隊近年取得的部分成就與進展。
在此之前,姜竹瀝其實很少接觸這類患者,她聲音很小很小地補充:“我有的時候會覺得……我好像沒辦法為他們做什麼。”
就像她做諮詢師那段時間一樣,她遇見太多被摧毀的人,從戰場上下來的ptsd老兵,被校園暴力困擾到無法融入社會的少年。
她很想幫他們,卻總是被自己的情緒拖累,最後只剩劫後餘生。她心有餘悸地,慶幸自己的健康。
“有時候也會想……”心智殘障協會的會長上臺發言,撿起麥克風,姜竹瀝頓了頓,“也許是因為沒有見過真正的苦難,才總是被自己的情緒所困擾。”
她二十五歲,沒有經歷過強大的自然災害,遇見磅礴不可摧的力量;沒有經歷過戰爭,遇見難以逃離的硝煙與戰火;沒有經歷過與摯愛死別,遇見必然分離的宿命;甚至沒有經歷過窮困潦倒無路可退,遇見無法解決的坎坷愁緒。
會長站在臺上,講自己這些年來,遇見過的大齡患者。
段白焰沉默了很久,低聲說:“不是這樣。”
他捏捏她的手,“每個人,在他所處的那個階段所遇到的最大的麻煩,就是那時候跨不過去的坎兒——沒有輕重緩急,無法跟別人比較。”
姜竹瀝抬起眼。
他半張臉隱沒在昏暗的光線裡,露出線條流暢的下顎。她看著他的側臉輪廓,想,這個家夥,現在真是溫柔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