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善謀會寫書法?”好難想像如此文藝青年的形象套用在他身上。
“會呀,寫得可好。他煩躁的時候就會練練字,說是能沉澱思緒。你留個ine給我,我回家拍給你看。”
因為太好奇,雙方又交換了通訊帳號。
“後來呀,我大哥覺得,事情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怕我學著學著,跟二哥一樣變成小書呆,就幫我報名舞蹈班,培養一點淑女氣質,不然怕沒人要。於是我發現,我還滿喜歡跳舞的,就一路學下去了,不然還真有可能追隨二哥,去讀經濟學或心理學。”
“所以他大學到底學什麼?”
“經濟學跟心理學,雙主修啊。”餘善舞微笑,字裡行間,全是對兄長與有榮焉的敬慕與驕傲。“他很會讀書喔,從小就是高材生,我們全家都覺得,他天生就是那塊讀書的料,也會一直讀下去,未來不是經濟學者,就是心理醫生吧……可是最後,他只讀到二十七歲,博士班沒有讀完就止步了。”
為什麼?
出於人類本能的第六感,趙之荷沒有真的問出口,下意識裡知道,那是命運巨輪的輾壓,改變了他們一家的命運,包括他錯失的學者夢、包括她的舞蹈夢、還有讓侄子喊爸爸的無奈。
因此她沒有問,不揭人之痛。
“你真該看看他以前的樣子,像一輪清月,溫潤沉靜,那股子風華氣韻,迷死好多女孩子,可是偏偏他眼界也很高,不輕易動心,我談過的戀愛都比他多。”搞到最後,喜歡他的他看不上眼,看上眼的又都是摘不到的高嶺之花,簡直人間悲劇。
錯過眼前這一個啊……唉,下一個不知又要等多久了。
趙之荷凝思了下,還是想像不出來,清雅如月的餘善謀應該是什麼樣子。
“你不喜歡他現在的樣子嗎?”
“也不是不喜歡,只是……不是原本那個真實的他,無法真正做自己,就算臉上笑著那也不是真的快樂。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從他嘴裡聽到一句埋怨,他從來不會緬懷過去,也跟我說,不要一直回頭去看自己失去了什麼,只要努力看自己守住了什麼……”所以她聽了他的話,不為那些失去的,而辜負了現有的,失去雙腿,她留住了生命,還有那些關愛她的家人。
說到最後,聲音漸輕,幾近呢喃:“可是無論如何,我還是想把原來那個他找回來……”
趙之荷搖搖頭。“我無從比較,我認識他時,已經是現在這個樣子。”
服務生陸續上菜,餘善舞留了一籠哥哥和侄子愛吃的湯包、牛肉餡餅跟玉米濃湯,便招呼對方開吃起來。
喝了幾口小米粥,才接問:“不然你眼裡的他是怎樣?”
世俗。
很都會,也很功利的那種社會型精英,圓滑世故、八面玲瓏,不是餘善舞形容的,那種溫文儒雅的氣質才子。
即便是現在的他,異性緣也極好——或許還更好,但,卻非她的心頭好,如果有機會,她反而想看看,曾經那個腹有詩書氣自華的餘善謀。
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矯情應酬也不是她的個性,想了想,最後說:“他——是個奇怪的人。”這不算說謊。
“噗——”餘善舞笑瞋。“那倒是,我也常覺得我二哥是怪胎,你剛剛都沒生氣,我超佩服你的。”
“……不知道要從哪裡氣。”一開始她也會被撩起情緒,偏偏他每一句話都一針見血,紮到她整個脾氣都毛起來,卻又都中肯得無法反駁。
她居然已經開始慢慢被他訓練到有點習慣了。
是說——“你剛剛,怎麼會選二?”
餘善舞聳聳肩。“有一段時間在家裡養病,病人別的沒有,時間最多,看了不少二哥的書打發時間。有空你來參觀一下他的書房,相信我,那種剖析人類心理與邏輯的書,多看幾本你就不會再被他氣到七竅生煙了。”
難怪,她一直有種說不出來的奇特感,現在她懂那奇特感來自何處了,大概因為,餘善舞的氣質與談吐,某層面上很像餘善謀,出生在一樣的家庭、讀一樣的書、承襲兄長的思想與教養,同樣的聰慧沉著、有敏銳的洞悉力,說話雖帶幾分犀利,但懂得點到為止,體貼他人。
或許在某程度上,他依然保有了原來那個自我。
“我其實不是那麼容易生氣的人,可是他……不知道要怎麼講,常常讓我看到臨界點。”後來覺得,那個像潑婦一樣對他發飆、毫無形象的自己,好陌生。
“生氣也是一種情緒啊。”總強過什麼感覺都沒有,淡淡地轉身走開——趙之荷看起來完全就是會那樣做的人。
一個性情偏冷的人,會對你生氣——應該不算太糟吧?至少她有“感覺”。
餘善舞自我安慰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