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看著蘇妙儀,屋中燭火微弱,可也能讓人看清她眼裡的求知慾。
是我變了,你沒變。蘇妙儀神色黯然,話無法對安怡郡主說出口。她半靠在床頭,兩眼放空了回憶往事。
“阿馨,人是要朝前看的。我們不能總活在過去。”蘇妙儀澀然。
安怡郡主輕笑,“從小到大,你總勸我朝前看,朝前看。我聽了你的話,一心努力向前看,可等我回頭,你卻依然在原地踏步。婠婠,你讓我還怎麼朝前看?”
所謂的站著說話不腰疼,說的大抵如此。道理蘇妙儀能說出一大堆,她能心態平和的教導安怡郡主,給她提建議。可是當所有的問題落到自個兒身上,她便沒了主意,一心往死衚衕裡鑽。
蘇妙儀啞然,不知從何答起。安怡郡主不欲為難她,岔開話題。
“你可還記得我當初為何親近你?”
蘇妙儀垂眼,“隔了許多年,早已忘卻了。”
“你撒謊!”
安怡郡主情緒激動,當年她親近蘇妙儀的原由那麼刻骨銘心,然而眼下她竟大言不慚的說忘卻了。忘卻了,她是將她們的姐妹情分一同拋之腦後罷,為了一個男人!
忍著怒火,安怡郡主盡量平靜的敘述。“你忘卻了,可我沒忘。”
她扭頭,盯著她的側顏,一字一句地,鄭重其事地道:“那年的事,我一刻也不敢忘。你忘了是麼,好啊,我替你回憶回憶,讓你曉得當年的婠婠有多勇敢,多耀眼。”
蘇妙儀和安怡郡主,一個自小冰雪聰明,容貌過盛,一個是被眾人捧在手心裡的嬌嬌兒。兩人都自負驕傲,時常被人拿來比較,雖年紀小小也互相看不順眼。
不過說來也是緣分,兩人六歲時一前一後去寺廟燒香拜佛。安怡郡主貪玩,擺脫了隨身伺候的丫頭婆子,一人跑後山。結果這一去便被人販子活抓,這一幕正好被同樣偷溜出來玩的蘇妙儀遇見,她竟是絲毫不畏懼的沖上來搶人。
別看蘇妙儀年紀小小,力氣倒挺大,竟是活生生將人販子手一塊肉咬下。那人販子吃痛,放下安怡郡主,拎起蘇妙儀甩了出去。人販子被蘇妙儀的舉動氣得沖昏了頭腦,他不急著離去,竟要折磨蘇妙儀。
偏是這一折磨,讓安怡郡主的救兵趕到。人販子被抓,安怡郡主得救。
“婠婠,你六歲能奮不顧身的救我,可見你也是心地善良的。所以外人傳你心思歹毒,無情無義,我總不能相信。”
“哪個高門大院裡沒點兒算計呢?那些姨娘庶女庶子為了恩寵,誰不是削了腦袋往上爬,那些個正室,又有誰不是為了鞏固地位打壓姨娘一幹人。莫說別府了,便是我家,外人瞧著一派和睦,也都誇贊我阿孃宅心仁厚,可是我曉得阿孃手上也沾有人血的。”
安怡郡主頓了頓,又道:“誰都是要過日子的,也都算計過別人。在這深宅大院裡真的沒有誰比誰更幹淨。她們何苦五十步笑百步,你又何苦耿耿於懷。”
蘇妙儀道:“天道輪回,到底於心不安。”
安怡郡主緘默,蘇妙儀閉眼假寐,兩人一時無話。
屋外風還呼呼的叫喊,不知誰家貴女的貓從房樑上爬過,喵喵叫了幾聲,叫聲悽涼像是瀕臨死亡的嬰兒的哭聲,直叫得人毛骨悚然。然而便是嘎吱嘎吱樹枝的斷裂聲,那聲音訊頻傳來,聽著竟是要下雨了。
可是沒下雨,一整夜除了風聲,貓叫聲以及樹枝的斷裂聲,一滴雨也沒有。
安怡郡主怕極了,抱著蘇妙儀瑟瑟發抖。一夜無眠,到了第二日眼下青黑一片。
“婠婠,替我梳個頭罷。”安怡郡主央求。
她就坐在梳妝臺前,半仰著臉看蘇妙儀。蘇妙儀無法拒絕,她走到安怡郡主身後,拿了木梳替她打理頭發。“梳個朝雲近香髻罷,阿馨梳這個發型好看。”
“好。”安怡郡主點頭應答。
蘇妙儀手藝嫻熟,一頭青絲在她兩手間穿梭,沒多大會兒一個發髻已梳成。安怡郡主也沒瞧鏡中自己的模樣,她起身,緩緩行至門前。
忽的回頭一笑,眼裡莫名含了淚。
“婠婠,”她朱唇輕啟,一手扶著門框,臉上依然掛著笑。“咱們的情誼便到此罷。”
蘇妙儀握著木梳的手緊了緊,含笑面上,“好。”
安怡郡主回身,望著遠方,思緒飛遠,回到了倆人無憂無慮的日子。站了半日,她忽又說:“從前你說你要愛世上最好的男兒,最好的男兒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嫁人也當嫁給英雄。可葉風不是大英雄,你一心淪陷。而楊綜亦不是英雄,你卻成了他的妾。”
安怡郡主漸走漸遠,又一聲嘆息從遠處傳來。“可見世事難料,你想的總背道而馳。”
而她只想要嫁給世上對她最好的男兒。她們從來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人,於是也終於背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