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晴不敢吱聲。
自上次在戲樓前救吳生,蘇妙儀便每日去聽曲捧場,不出兩日,二人便相熟。蘇妙儀瞧他辛苦,不忍他再拋頭露臉,因而拿了私房錢在弄月衚衕給他置了座宅子。那吳生也不再登臺唱戲,每日在家中等蘇妙儀,只給她唱戲。
兩人單獨處了些日子,除了聽戲唱戲倒也沒做出甚麼出格的事,然而弄晴還是十分擔憂。婦人揹著眾人見外男已是出格,況蘇妙儀又是置宅子又是與他花前月下的,倘若事發,名聲掃地也就算了,怕是要沉塘的。
“你也不必勸我,眼下我已是孑然一身,名聲也無。如今所作所為,不過是想活得隨性些罷了。”
您已出嫁,是將軍夫人。您有丈夫,有奴婢,如何說孑然一身呢?
弄晴無法接受她的說詞,只蘇妙儀是主子,她做奴婢的不好多說。
可是弄晴的想法蘇妙儀又如何不知?世人都道她不識抬舉,放著葉甚的疼寵不要,偏要朝思暮想,巴巴望著不屬於自己的。可說句難聽的,世間萬物,甚麼又是屬於她的,甚麼又是不屬於她的?這卻是不好說的。
而葉甚給的,別人羨慕都來不及,而她視如草芥便是她的錯?
然而情之一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她也曾想要與葉甚好好兒過日子,可心總有不甘。不甘便不會安分,於是葉風時時出現在腦海,而她也越發恨葉甚。
就像方才,弄晴不過提及周郎,她便想到葉風。那也是才貌出眾的男子,她想起他,見不到,得不到,繼而又想起弄月衚衕裡的吳生。一個戲子,沒多大的才貌,和僅憑一雙眼睛便可讓她違背論理綱常。
為一個男人,她猶如飛蛾撲火。
馬車在一座小院停下,弄晴扶蘇妙儀下了車,吩咐車夫自去,只稍一刻鐘後來接人便是。車夫駕車而去,蘇妙儀進了門,自門進,路兩邊種滿了紅芍藥,眼下正是芍藥花開時節,院子一片火紅。那可真是“媚欺桃李色,香奪綺羅風。”
繞過垂花門,絲竹聲隱於花叢。一時聽得有人唱:“玉爐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簾外轆轤聲,斂眉含笑驚。柳陰煙漠漠,低鬢蟬釵落。須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
弄晴到底是黃花大閨女,聽了這豔曲,不由得羞憤欲死。可蘇妙儀卻無面無表情,只腳下的步子快了些。
推門進屋,屋中吳生還在唱,唱著“柳陰煙漠漠,低鬢蟬釵落。須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
那一歡字唱得纏綿悱惻,餘音繞梁。
“夫人,您來了。”吳生問。
漂亮的眸子裡含著幾分哀怨,像極了花園裡那朵等了許久也不見雨水的菟絲花。
蘇妙儀讓弄晴退下,待她關了門,蘇妙儀才在吳生旁邊落座。玉手撫上他眉眼,摩挲了幾下,便蓋住了他的眼睛。
“別這麼看我。”
見不著這雙眼,她方可心如止水。
推開蘇妙儀,吳生起身,背對著她。“我怎麼看夫人您了,您總是不來。您不來,奴便以為您再也不來了,心裡難受。”
大抵是唱戲的,開了嗓子,吳生聲音尖細,情緒激動,一時壓制不住強調,那一聲聲抱怨竟染了九分女色。
蘇妙儀道:“我這不是來了麼?”
“是,您來,奴盼了許久才將您盼來了。”吳生翹著蘭花指,“是望穿了秋水,您才堪堪來。”
蘇妙儀輕笑,“可你還是盼來了。”
若能盼來人,望穿秋水又何妨!
恨只恨,望穿秋水,站成了望夫石那人也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