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幾次都想拂袖而去,但偏偏做不出這樣的舉動。
記得接到冉從我的帖子後,凡事壓他一頭的大才子蘇澹之,知州賀華年,白馬寺圓通大法師,全都不止一次上門,表示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交換那張請帖。
好在,踏入修行數年的他並未目光短淺地將之交易出去。
既然那些大人物對來這裡如此趨之若鶩,甚至不惜付出昂貴代價,他柳成豈會不知機會難得?
故而,哪怕有些不快,他卻也不願匆忙離去。最起碼,冉從我並未對他有惡感,還願意照拂他兒子,不是嗎?再說,恃才為傲本就是他的性格!
好在,李真委婉地轉移了話題,緩和了略微尷尬的氣氛。
眾人自然而然地聊了起來,尤以天南海北的各色美食特產為最。
郭軒因為行醫,走遍了大江南北。他將席上夜光杯裡的葡萄酒一飲而盡,捋著鬍鬚道:“數年前,我前往廣州府行醫,在那裡客居數載,曾有幸參加過鮮魚膾之筵。”說著,講了一個有關魚膾的故事。
郭軒的朋友南洲,是廣州府的一個奇人。
他雖然是個文人,卻十分喜歡下廚,更愛美食。儘管有人以“君子遠庖廚”來諷刺他,也毫不在意。
他會的菜式很多,最拿手的卻是做魚膾,即生魚片,刀工尤其精妙。
每當他做這道菜的時候,先拿出青色磨刀石,在石面上灑點水,將刀刃放置在石面上用力上下摩擦。等到磨刀石流下大量青灰的乳液,刀刃雪亮時,就用指腹刮擦刀刃,感覺鋒利無比才算準備妥當。
常用的刀是他偶然得來的,約莫一尺來長,三指寬,刀身烏黑如墨,不見鋒芒,刀柄用某種魚皮包裹,平時收在同樣質地的刀鞘中。
當揮刀開始片魚,刀鋒滑過魚肉的聲音響亮輕捷,如同音樂一般。而他的動作嫻熟又輕盈,技術精湛地近乎於道。
片好的魚片擺在白瓷盤裡,像縐紗一樣輕薄美麗,輕盈得吹彈得破,卻又因魚肉的肌理看起來絲絲縷縷,似斷非段,似連非連。
廣州府文人圈子說小不小,說大卻也不大,許多人都知道南洲,也知道他有一手精湛的片魚片技術。
這天,郭軒受邀前往南府做客,帶了些青梅酒佐餐。
僕從引著他走進宴客的花園,發現客人有些多,足有二三十人。
花園開闊的地方鋪著竹蓆,客人全都席地而坐,三三兩兩,圍成一團。
席上案几不高,盤坐剛好高過肘部,上面擺著果盤。整個宴會佈置地頗有魏晉遺風。
郭軒也來到指定的席子上脫掉鞋子,圍著案几盤腿坐下。
客人們都穿著布襪坐在席子上,不知有沒有腳臭?
此時雖然已經立秋,但秋老虎還很厲害,常讓人汗流浹背,那總穿著布鞋、布靴的體面文人出門做客腳上不可能清涼無汗如洛神吧?不臭似乎不太可能。好在大家就坐的地方有樹木遮陽,不遠處的荷花池裡荷葉如雲蓮香不斷,對遮蓋腳臭有些作用。
郭軒正出神間,坐在旁邊的一個白衣男子輕輕推了推他,低聲道:“快嚐嚐這個‘越王頭’,以前只在描寫物產分佈的書上讀到過,新鮮的還是頭次見。”
郭軒一愣:“什麼‘越王頭’?”
男子指指面前案几上一個乳白色的圓形果實,道:“呶,就是那個。”
郭軒盯著看了看,越看越像去了殼的椰青。
男子又指著上面一個鑽好的孔,熱心地建議道:“兄臺,你順著這個孔就能將裡面的汁水倒入杯中,快嚐嚐。”
郭軒一看,不錯,確有個小拇指粗細的孔。他將裡面的汁水倒出來,拿起喝了一口,這確實是椰子汁。
男子見他沉默地喝著椰子汁,問道:“味道不錯吧?我尚是第一次喝。”
郭軒忍不住問道:“這不就是產在瓊州的椰子嗎?怎麼叫‘越王頭’?”
男子哈哈一笑,道:“這個果子對於中原地區的人來說,比較稀奇罕見,估計就編了故事,穿鑿附會吧。”
“什麼故事?”
“傳說是這麼說的,昔日南方的林邑王與越王有仇怨,就派刺客去刺殺他。那刺客功夫了得,殺死了越王,還割了他的頭,並將頭掛在樹上。哪知道,那頭剛掛上去就變成了椰子,所以又叫‘越王頭’。”
男子講完故事,喝了一大口椰汁,又道,“書上說椰子果實有西瓜那麼大,喝了裡面的椰汁,容易醉倒。我倒要試試,會不會像喝酒一樣醉倒。”
古代交通不便,瓊州一直是野蠻的流放之地,即便有物產能運到中原,也會十不存一,尤其是不耐儲存的水果。見得少了,就發揮想象,將故事當成事實。類似的情況不少。
不過郭軒可是知道椰汁是不醉人的,糖分低,不含酒精啊。
正胡思亂想著,便聽到有人高喊:“來了,南洲來了!”
客人們隨之一片喧譁,就像名伶登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