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白蛇託成的女子倒不著急下山,只尋了個水潭邊的地方打坐,一連七七四十九日。她好似心中禪定,風雨無阻。
一日午後,一陣風吹過,水潭中忽然汨汩湧動,接著浮出數顆人頭,俱是年輕俏麗的女子。她們披散著的長發浸在潭水裡,胸前毫無遮擋,也不覺羞。游到白蛇近前,趴在石頭上靜靜的望著她。
“白姐姐!”領頭的女子試探著叫了一聲。
白蛇睜開眼,含笑點一點頭。
那女子大喜,“姐姐可大成了嗎?能與我們說話了嗎?”
白蛇謙虛道:“不過僥幸託得人身,哪敢妄談大成。”
“姐姐那日緣法妙絕,我等羨慕不已……”那女子看看周圍的同伴,同伴們紛紛張嘴發出“喔喔”之聲,像是還不會說人話。
“姐姐去歲遊歷遠方,回來後就蟄伏地xue不出,果然日前得上天眷顧!姐姐得了這樣好的緣法,何不與我們展示展示!”
白蛇含笑,伸手在那女子額前親暱的一點,接著雙手攏在胸前,催動意念。片刻後,一顆雞蛋大小的元珠浮現在她腰腹之間,紫氣氤氳流轉。眾人看的痴迷,方才那女子大膽伸手去摸,只覺手上仙氣繚繞,指尖卻是虛空。
“白姐姐。”那女子道:“我等拘在這潭水裡上百年,所得元珠不過米粒大小,亦不能出走到別處,實在憋屈。”
女子為首的幾人,除露在水面上的部分為人形外,浸在譚水裡的下身仍是一條條漆黑巨大的魚尾。
“姐姐所見所得,可說與我們聽?好教我們也能託成人身,到陸地上行走。”那女子說的赤誠。大家山中為伴度過許多歲月,白蛇又居長,雖比之她們陡然上了一階,但應該不至於就小氣藏私,不肯傳授。
白蛇卻雙眼微閉,吐了一句:“天機不可洩露。”而後她睜眼微微一笑,“我卻覺得只我一人得道不算美事。那禪音足可穿金裂石,只要你們心靜,就能尋到蹤跡,拾級而上,終得大成。”
眾魚精聽得喜不自勝,發出“喔喔”叫聲,那領頭的女子卻嘆氣:“哎,我等群居,如何心靜?”
白蛇搖頭,“勘不破這一層,你便只能終日拘在這深潭之中。”
“那也罷!”那女子也不知聽懂沒有,將白蛇的勸言拋諸腦後,急急問道:“姐姐可有上天去看?你已得道,何日登仙界?”
白蛇沉思良久,如實說道:“天上就猶如你們方才所見的元珠,看之瑰麗無比,觸之卻是一片虛空。我只得千年道行,料想登仙還需時日。”
“那也無妨。”那女子渾不在意,笑吟吟的說:“咱們山中靈氣馥郁,我們與姐姐作伴,不怕日久天長,待姐姐登仙界時,也好超拔超拔我們!”
“喔喔!喔喔!”
白蛇心想,魚精終歸受深潭所限,想要登階而上,或許比她還要艱難許多倍。這班妹妹們一個個天真爛漫,想不了那麼長遠。好在青城山確實是個修道的福地。只要她們一心向道,其餘的,就隨緣了。
春雨驚春驚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山中時節變換,一如往昔。白蛇卻有感,自畜生道修入人道後,所得緣法與舊時大不相同。不過一年光景,她便獲得比往昔十倍的進益。捏指一算,可感知過去未來之事。提木成劍,闢空裂石。變化之數,更是比之前多了數十倍。且前所未有的感到腹中饑餓。陰雨連綿的天氣,居於洞xue中,雖不覺身上寒涼,心裡卻慼慼然,不由得變幻出大氅披在身上,方才好受一些。
來年春暖化凍,山間靈物從冬眠中蘇醒,白蛇將他們尋到,與之一一告別。言她將再度去往秦嶺,此去前途未蔔,要他們潛心修道,切勿殺生。
臨行前,魚精中那領頭的女子奉上一把寶劍與她傍身。這寶劍長近三尺,周身寒光,在潭底沉了不知多少年,依然鋒利無比。劍鞘鐫刻“速還”二字。白蛇將其掂在手中,心想如她出劍,必定速還,切不可倚仗寶刃傷人害命。
尚不知白蛇飛赴秦嶺奇遇,山中已又過一歲春秋。
青城山向西南五百裡,還有一處峨眉山,也是雲鬟凝翠、鐘靈毓秀。時值盛夏,山中微雨時落時歇,茂林間霧氣繚繞。唐代李白有詩雲: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如非雨後山道路滑,必定有遊人駐足,感慨置身山中猶如仙境。
雖是剛剛下過雨,山道上卻有人。
半山腰的白霧透出幾分黑氣,隱約見一年輕男子,穩穩當當斜臥一株楨楠樹杈上,正俾睨下首。樹下還有六人,其中一人粗布短衣,面黃肌瘦,躺在地上似不省人事,另外五人衣衫更是襤褸,或蹲或跪,圍成一圈,十分詭異。
五人圍看了半晌,紛紛抬頭向樹上看去。這五人面無血色,形容枯槁,搭在膝蓋上的雙手幹瘦青黃如鬼爪一般,陡看一眼便讓人遍體生寒。樹上的男子倒是一臉習以為常。他樣貌斯文,鼻高唇薄,一雙杏眼如寒潭一般漆黑深沉,襯託得五官偏於清秀,只是雙眼下若隱若現的青色顯得斯文中帶幾分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