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曉得程卓玉這三日是怎麼過的。
胡烈沒有爹孃,也沒有親眷,只有個胡人幹娘,瞧著也不像是幹娘了,當他祖母都綽綽有餘。聽聞是胡烈在來中原的路上認的,這老太太還拿著家裡僅存的餘糧救了他一命,於是等胡烈功成名就了,頭一件事便是把他幹娘請來京城享福。
人人都道胡烈忠孝,不比漢人差,可誰又曉得程卓玉這心裡頭有多苦?
親娘也就罷了,可這卻是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請來的胡人窮酸老婆子,竟也配叫她侍候?
偏偏程卓玉心裡也曉得,她若是不學乖些,胡烈怕是一點也不肯再碰她了,那還怎麼得了?於是她日日晨昏定省,侍候著胡人老太太起居生活,可這老太太漢話講得又不好,她根本都聽不懂,所以大多數時候還帶著點怨氣,回話都很簡短。這侍候是侍候了,那雙眼裡卻不怎麼友善。好在這老太太也不與她計較,總是樂呵呵的,後頭也不怎麼講話了。
其實這本是程卓玉能翻身的機會,因為胡烈那頭還派人看著她,瞧瞧她的表現如何,然而她身上發散的這點不快,卻是一點也不漏地被胡烈知曉了。
他心中冷笑起來。
他不是漢人,但也建功立業,為了聖人撒過熱血,忠心耿耿。可是總有人拿這點叨叨,彷彿他從血裡頭就帶出了原罪,一輩子也別想被豁免。原本他以為,成親了,好歹有媳婦能說說掏心窩子的話,可是現在看來,他這媳婦,怕也是那些人中一員。
三朝回門時,胡烈還是陪著程卓玉一道的。
這也是她頭一趟見胡烈在陽光下的真容,粗獷不羈,卻別有一股男人味,個子又高又壯,一身錦衣繃在他身上,威武而有力道,與那日穿著喜服的男人給她的感覺,並不相似。
她偷偷看胡烈的臉龐,卻發現他其實長得也不那麼像低賤的胡人,雖然眉目深邃,可是眼睛卻是深棕色的,不仔細看根本不能覺出甚麼。
她心中後悔極了,忍不住帶著笑搭訕兩句,好在胡烈並不曾多冷待,雖然也不熱情,卻還是有禮地一句句回應著。
她心中才略有些放緩下來,心道這就是孃家厲害的好處,即便是胡烈這樣的,也不敢做太過。
她今兒個是特意打扮過的,頭上是整套赤金蓮花頭飛翼頭面,衣裙上繡紋繁複掐著金絲,一身水紅色褙子在腰線處雅緻地勾勒出纖細美好的身段。她嬌媚的紅唇輕輕揚起,帶著一股美人獨有的自信,認真看著胡烈同他說話時,聲音都像是滴著水。
認真來說,面前的女人的確是胡烈見過的閨秀裡面出挑的,當然,他也根本沒見過幾個閨秀。不過他還是有些倦怠,只是簡單敷衍著女人的熱情,並不想更多談論。
老太太和鎮國公在花廳裡等著,待小倆口一來便開始擺膳。雖然程卓玉並不是他們的親孫女,但好歹也養在膝下這麼些年了,即便她沒出嫁的時候做過些荒唐事兒,但好在不曾真的害人,老人家總也不想見天為難個小輩。
老太太即便神色淡淡的,但好歹也說了兩句話,只程卓玉憋不住悄悄問了句:“二妹妹呢?怎麼都不見她來,可是有甚麼事體耽擱住了?”
老太太道:“病了。”
是的,阿瑜不僅病了,心情還非常的差。
因為她從丫鬟那頭得知,藺叔叔來過一趟,給她把脈掖被子還叨叨……)了幾句,可是她全沒遇上,反倒是一個人癱倒在床上睡得可沉了。
她特別相見他的,有時候夢裡頭還會夢見他,只是醒過來只約莫記個大概,到了白日裡頭又給忘個精光。她總是有些遺憾,這樣一天天過去了,她的生活裡沒有他,久了就彷彿他們從來沒相遇過一樣,又覺得莫名沮喪。
雖祖母總說,只要念在心裡,總有一日能生發起來,可她還是無端覺得生氣,最近偶爾做夢夢見他,都覺得想掐他,問問他為什麼還不來瞧她,是不是不喜歡她了?
前些日子她病了,想必他也是放下手裡的繁瑣政務,趕著雪天來瞧她的,可是她卻生生錯過了。
阿瑜又忍不住怪自己,怎麼這麼貪睡呀,真是一點也不懂事。
不過阿瑜很快便見著她心心念唸的陛下了,因為闊別多時的皇太後進京了。太後娘娘進京,自然就要大宴賓客,讓全京城的女人們都知曉,誰才是她們應當尊敬的,到底今時不同往日了。
皇太後也算是阿瑜的老熟人了,這位老太太好歹養了她一場,即便後頭出了些旁的事體,但她心裡對這位太後娘娘還是並無多少惡感的。
不過皇太後可未必就一樣想了。
這趟她進京,身邊還帶了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