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在梅貴妃死後昏迷的,就連遺詔都不曾留下。然他雖已立了太子,然涼王一黨的人卻不肯放棄。
畢竟梅貴妃和涼王,那是定遠帝最寵愛的一對母子,而太子和皇後在京中擁躉者隱隱不若涼王,這樣的劣勢下,引得更多朝臣爭相站隊。
畢竟誰不願得那從龍之功呢?要是晚些再靠,說不準涼王那兒都沒地兒留了!如此,昔日的同僚已然比自己有優勢,那待新君上位,自己亦會被摒棄在外。
不是沒人想過要安分守己,但是局勢擺在那兒,不站隊的人,待新君上位後,那便只能等著外放清洗,不僅前途不保,在偏遠之地老無所依也是可能的,遠遠比不得在京城的日子悠閑快活,這也僅僅只比那些站錯隊的人,多了一條命留著受苦罷了。
懷抱著這樣的心思,京中幾乎無人沒有私下表露過意向的,即便是瘟疫聲勢浩大,可也擋不住朝臣們爭權奪利的心思。
然而涼王一黨的人想要秘不發喪,可是太子一黨的人卻早已準備就緒,隔天一大早,京城戒嚴。
太子在戒嚴後拜訪了隆平大長公主和鎮國公,不知他與大長公主和鎮國公都說了些甚麼,但於當日正午時分,太子於靈前即位。
涼王殿下被新君以守靈的名義召進宮中,那日之後再不曾出來。
現時已然暮春,可是外頭卻還是一片蕭索,全然沒有初夏的生機,大長公主看著窗外的景色,也只是輕輕搖頭。
聽聞梅貴妃死前倒是求過先皇,要他許涼王一個封地,讓他遠赴千裡之外,一聲富足便可。大長公主不得不感嘆,梅貴妃還是瞭解自己兒子,先時她爭先掐尖,恨不得把太子一黨踩在腳底下再剁碎了,可是臨了了,卻還是退縮了。
因為梅妃知曉,涼王根本不是個掌權者的性子,相反他沉迷詩書,喜好漁色,是個不折不扣的風流貴子。這樣的人,天生就不適合當權,若他當權,也不知是當了持刀者,還是成了俎下魚肉,這麼看,那可實在劃不來。
可惜梅妃醒悟太晚了。
太子恨她母子至極,如何肯放過他們?可惜涼王不懂,被他母妃和父皇保護太過,現下父皇駕崩,母妃薨逝,他早就亂了陣腳,紅著眼眶執意要去宮裡守靈。
守著守著,這一家三口也就團聚了。
先頭太子來府裡,只求她庇護他,好保住他的尊位,因為太子也明白,即便涼王沒了,可涼王的餘黨還在,並且不僅是涼王,還有更多混亂在醞釀。
而太子本身,卻是個心思敏感陰沉,卻沒甚麼能力的人。
若不在亂世,大約他這樣的帝王尚且能安穩度日,若是在這樣的亂世,那他屁股下的位置恐怕是不穩。
可是大長公主拒絕了他。
她只是反問他:“你覺得本宮一老嫗,又如何能幫得了你甚麼?你身為太子,不謀朝政,臨陣慌亂,到底有沒有用,你這心裡是沒數麼?”
太子還想反駁,大長公主卻皺眉,把修剪花枝的剪子放下,嘆息一聲繼續道:“允安啊,時也運也,你既選了,那就得自己承擔吶,總不能一個兩個,都把擔子撂下,等著本宮來給你們挑,你說是麼?”
“本宮老了,累了,只想褪下公主朝服,安生歇息了。”
太子還想再勸,可是大長公主卻不再聽了。
平興元年夏,瘟疫未減,民不聊生。
京城百姓間陸陸續續出現一些傳聞,第一則是,南方有一漁民,捕撈上一隻神龜,龜口銜金玉。
玉片上書:“上承定遠,下興吾邦。”
而金塊上刻:“聖皇臨人,百穢淨新。”
第二則是,有南方商人自衡陽歸家,只為尋妻子兒女和八十老母,只道衡陽百姓皆康健,欲舉家搬遷。他道衡陽非是淨土,不過衡陽王廣布良藥,憑籍盡可領,用之則百病不生。此人心中有疑,領藥回南,予病中老母親服用,隔日老太太便退了燒,身上的血斑也漸漸消失不見。
百姓中的傳言以難以遏制的速度傳播,大約比當初瘟疫流傳得更廣些,很快,就連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有所耳聞。
新皇無法,只得以暴力鎮壓,但凡言之鑿鑿者,皆被官兵粗暴押進監獄,一月來已有數百人。
這場瘟疫雖不曾再次爆發,卻仍舊綿綿不絕,在過去的日子裡,百姓早就死傷慘重,即便是這樣還有數百人,那便說明相信的人實在太多了,蠢蠢欲動者又很多。
到底也不怪百姓,沒有希望的日子過得太久了,他們不過是想過尋常日子。
但從定遠二十年起,苛捐雜稅已然十分沉重,直到定遠三十年的瘟疫,百姓們早無所期望,只求真能有傳說中的聖君,帶他們走出這一場噩夢。
平興元年冬,衡陽王趙藺於母河之畔行迎神諭之儀,願代神明祛天下之惡難。
本年冬,趙藺起兵。
在阿瑜聽到這個訊息當日,正在屋裡整理書籍。她也收到了一封信。
她還不曾拆開,卻見封上遒勁有力的字型寫著:吾妻阿瑜親啟。
小姑娘的眼淚一下就滑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