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大半輩子過去了,離鄉多年的兒子在她的心間愈發沉重,越來越沉,直到越過皇朝江山,重過天家顏面。
她就想,橫豎少本宮一個不少,可本宮只有那個孩子了。
如果逡之真的留下了血脈,那麼她一定要把這個孩子帶回身邊,即便有詐,她也早就管不了這許多。
阿瑜茫然了好久,只是大長公主一直抱著她,叫她喘不過氣,於是她緩緩回抱住大長公主,猶豫著輕輕拍拍她的背:“您……您不要難過。”
晚春裡的微風略有蕭瑟,大長公主抬起頭,輕撫小姑娘細嫩的臉龐,把身上價值不菲的披風解下給她披上,聲音慈和而溫柔:“冷麼,阿瑜?”
阿瑜搖搖頭,拉了拉披風,卻覺得周身又溫暖很多,她忍不住對大長公主笑了笑,小梨渦嬌嬌的。
阿瑜的梨渦是程逡之和梅氏都沒有的,這個特點順著皇族的血脈流傳下來,當今的聖人和大長公主都有這樣的一對,只是他們都不愛笑,於是外人也便瞧不見了。
大長公主摸摸她烏黑的發髻,溫柔道:“咱們先進去,進去再說好不好?”
阿瑜點點頭,於是就被大長公主牽著手進門了。
餘下的女眷按著品級有序地回府裡,面上卻帶出程度不一的震驚。
趙婂有些躊躇,她根本沒有想到蘇寶瑜會是大長公主家的孩子,本來真以為她只是母親年少時候犯傻留下的孩子,但她也沒想到會牽扯出這種淵源。
最最可怕的是,如果那些都是真的,那她自己就可能是母親離開了阿瑜的父親之後生的孩子。
聽上去她真的快要被弄死了呢……
她身邊的趙媛一張臉已經木掉了,她也不知自己該用甚麼表情來面對這些事體。自己最看不起的蘇寶瑜,其實是名門之後,家中更握著至高無上的權柄,更是長公主的親孫女。
她心中盡是無法發洩的不甘,她覺得上天根本就不公平。有人身份高貴,受盡寵愛,貌美如花,最後將會扶搖直上,前途可期。
可是她自己與寶瑜相比,卻頓時黯然失色,就連之前的得意和輕視,都成了可笑可悲到令她忍不住通通焚化掩埋的東西。
趙媛的面色慘白,走路搖搖晃晃的,偏偏江氏還不給好臉色,暗中掐著女兒的手臂讓她快些回去,自己還有大把的賬要給她清算!
趙媛呼吸急促,眼白一翻,軟身倒了下去,四周一片驚呼聲。
那頭怎麼樣,阿瑜早就管不著了,她雖有些怕生,卻也能察覺出大長公主對她慈和的疼惜,這樣的感覺很奇怪,讓她覺得心裡酸酸的,不知所措,但又很暖和。
她指著路邊的一株小樹,小聲道:“這是我和娢姐姐一道種下的,她說樹木有靈,種樹種德,種德養心。”
她說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輕輕道:“我聽不懂她說甚麼,只知道種樹很有意思。”
她說著有些小心地看了看大長公主,卻見老人家也含笑看她,語聲淡而悠遠:“德心固然重要,但卻不是區區種樹便能成就的。還是要靠多看,多念,多做事,心裡便會越來越明晰,如此便愈發謙卑有德性。”
阿瑜有些不太懂,還是向她微笑起來。
大長公主知道,這孩子大約聽過長寧與她敘事,卻如何也不能勉強她一夕之間接受這麼多往事和親人,故而疏遠也是應該。
她有些自責,這樣年幼的小姑娘,甚麼都只懂兩三分也很正常,是自己又錯了,才拿當年和兒子說話的語氣來面對孫女。
大長公主現下只覺得,她實在不求孫女兒能成甚麼才女,也不求她名聲遠播。她只求在自己有生之年,能把這孩子的後半生都安排妥當,在適度的範圍裡縱容她一些,自己才能心安。
阿瑜卻突然問道:“是……是藺叔叔告訴您,我在這裡的嗎?也是他告訴您那些的嗎?”
大長公主牽著她進屋,打量一眼這間屋子,卻見裡頭佈置的間雅整潔,於是道:“可以這般說。”
這位老婦人又小心翼翼地看著阿瑜道:“你往後叫我祖母,好不好?”
阿瑜點點頭,她對大長公主有種天然的親近,可還是扯了扯她的袖管,也小心翼翼地問道:“藺叔叔他是怎麼說的?他、他是不是讓您帶我走了?”
大長公主心中一嘆,到底這孩子是趙藺帶大的,心中依戀亦很尋常,於是反問道:“阿瑜呢,你想不想走?”
阿瑜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腳尖,茫茫然說道:“不想的,因為我是要嫁給藺叔叔的。”
大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