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他正剛山下回來,捧著好幾只糖葫蘆,準備分發給門派裡的師弟師妹們,卻在山門遇到一個人。
“老伯,你是來入派的?”謝宴望著他一臉風塵僕僕的模樣。這年紀——額現在開始修仙有點遲了吧。
“少年,你說笑呢,老夫一大把年紀,半入土的人了。”老人被他逗笑了。此時他身著一身素錦玄色華服,上面用銀線繡滿了祥雲紋,估計家世也是不會差的。此時他望著自己手下一個紫檀雕花食盒,紋理細密,色澤光潤,滿面愁雲。“老夫就想來看看犬子,但是他……唉……”
“沒見著?說不定他是在閉關吧。修道之人有所頓悟時便會閉關,以求突破境界,時限不定——半年一年的都是正常的。”謝宴咬著糖葫蘆,寬慰道。
老人重重嘆了口氣,而後收起面上哀傷,沖他笑笑:“年輕人,相遇一場,這碗蓮子羹就留給你吧。”
“這……”謝宴為難地望著華服老人顫著身子走下登天梯的身影。
登天梯有上千階,他剛入門的時候爬上來都累得氣喘籲籲,更別說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家了——可憐天下父母心。
“老伯,令郎尊姓大名啊?若是在下得空,必將這碗蓮子羹送他手上。”突然靈光一閃,謝宴喊道。但願不要太久,否則這碗蓮子羹早就不能吃了。
老人家的腳步頓了一下,忍不住道:“估計是等不著了吧……”踏出兩步,還是輕聲道了句:“素虞,犬子素虞,無論如何,多謝少俠好意了。”
素虞?簡素虞的父親?!謝宴風中淩亂。急急急!簡素虞的父親他該如何稱呼?
提著蓮子羹奔上徵峰的時候,謝宴腦海裡還在糾結為何簡素虞的樣貌與簡老伯的那般不同。簡老伯雖說劍眉星目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英氣風姿,但簡素虞那俊秀的長眉,因常年專修劍道而沾染上幾分殺意,那清靈如山間朝露的深邃眼眸,還有那色淡如水的薄唇……根本一點就不像好嘛。
謝宴正胡思亂著,一抬眼就見腦海裡的人出現在了面前。
簡素虞緊閉著眼,正一襲白衣靜坐在寒冰池的千年池水之上,周身滿是寒冰肅殺之意,煞是氣質絕塵。許是聽到了動靜,他微微蹙起眉,身下的池水驀然在他心意松動之時,緩緩地斂成一層寒冰,發出一陣輕微的聲響。
“師兄師兄!”謝宴抬起腳,手忙腳亂地躲避著朝著自己蔓延過來的冰陣。
池子上的人驀然睜開了眼,一雙靈秀眸子裡滿是冰霜寒意:“何事?”
見他理會自己了,謝宴的語氣也歡快起來:“我受人之託來給你送個東西,喏——”他把食盒往前一提,絮絮叨叨,“蓮子羹。簡伯父他一把年紀又大老遠地爬了上千登天梯,就為了給你送碗蓮子羹……”他說的順暢,完全沒注意對面的人早已雙唇緊抿面色冷峻。
一道肅殺劍氣撲面而來,霎時間謝宴手裡的食盒便四分五裂,甚至有不少汁水濺到了謝宴的臉上,帶著蓮花微弱的香氣。
“滾出去。”簡素虞閉上眼,冷冷道。
看這出手是動了怒,而且還氣得不輕,謝宴呼吸一頓,又驚又氣又懵逼,有些手足無措:“師兄?我就是看簡老伯他——”
“你是我什麼人?”簡素虞冰冷的語氣裡似乎帶上了一絲嘲諷,“憑什麼來管我的事情?”
“我……”謝宴搓了搓自己凍僵的臉頰,朝著自己的雙手哈了口熱氣,試圖解釋,“要不你先冷靜一會,我等你冷靜下再跟你解釋吧。”
聞言簡素虞真的冷靜了一會,然而開口卻是毫不留情:“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是在說他嗎?謝宴下意識環顧四周,然而碩大的寒冰池上就他們兩個人。
原來謝宴所做的一切,在他眼裡不過四個字——痴心妄想。心裡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怪不得無論他如何做如何討好,那人總是冷眼旁觀,彷彿在看笑話一般。謝宴恍然大悟,眼裡不可避免帶上些許黯然,孤燈說得對,這人是謫仙,冷麵無心的謫仙……
“有些話你從沒說過我就當沒有,但是我還是想知道——”謝宴深吸一口氣,被寒氣嗆得劇烈咳嗽起來,以往滿是風情的桃花眼沉寂下來,“你有沒有曾經有一瞬間……哪怕一眨眼的時間心動?”
蹙著眉的簡素虞聞言不自覺地一頓,注視著那雙沉寂如深潭的眸子,卻答不上來。
“好的,我知道了。”謝宴幹脆利落地轉身,望著地面上一朵不知何時被吹進來的雪白梨花,苦笑一聲。
“謝宴,我——”身後的人驀然出聲,卻沒再說出什麼來。
謝宴等了一會,直到心裡騰起的火苗慢慢熄滅,故作輕松道:“沒有就沒有,沒什麼不好說出來的——那以後不打擾了。”
奇怪的是他還有心情擔心柳孤燈要賠死了,謝宴自嘲地笑了笑,扭頭想著最後望他一眼。
然而眼前的人離他越來越遙遠,越來越模糊,直到模糊成一團灼目的白色光暈,最後這團光暈慢慢氤氳成三伏天正午的太陽,刺得人險些睜不開眼。
“你沒事盯著太陽做什麼?”身邊有人身著一身漆黑長衫,面上掛著一張赤紅修羅鬼面,問道。他身後是人來人往的驛站,吆喝聲,交談聲,杯盞相碰聲,不絕如縷。
“剛剛想起了一些十年前的往事,蒲新酒……都十年了啊。”謝宴低下頭,悶聲一口飲盡碗中清水。他用眼角餘光悄悄地打量著身邊背負宵練的人,心想這人除了一頭雪絲,別的倒是一點都沒變。
誰知簡素虞在專注地盯著他,霎時目光相接,相對無言。
正巧這時,一聲響亮的“上菜咯”從背後傳來,於是謝宴移開了自己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