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林父帶著林迅回來,吃晚飯時,林邐還巴巴的站在石板前不肯走,林父一把將才七歲的小丫抓起放在肩頭:“不來吃飯在玩什麼呢?”
“姐姐教我認字,我會認五個了。”林邐掰著手指頭數,“天、地、玄、日、月。”
林父不是一點點吃驚:“姐姐怎麼識字的?”
“是衛少爺教的。”林邐一轉頭揪住了林父的頭發,“爹爹還沒誇我呢。”
林迤忽然有點擔心,害怕林父說出女娃子學什麼識字,好在林父只是沉默放下了林邐。林迤想了想才試探著說:“爹,不如讓弟弟也跟我識字?”
林父是個老實人,此刻不知在想什麼,悶頭吃飯。自從林迤從衛府回來之後,林家的日子比之前好了很多。以前總要王承偷偷摸摸帶寫大腿骨來才能見個葷腥,後來兩家口頭結親了,王承來的就更勤了。而如今,林家已經隔三差五跑王家買羊肉了。這感覺,林父別提多憋屈,他何嘗不知道讀書人的好,只是……這讓他如何開口。
林迤猜也能猜到幾分,這種事她身份尷尬不好多說、也不能多說,一時一家子都默默吃飯。
第二日林父早早的一個人帶著工具出門了,彼時林迅這個小男子漢還在被窩裡,等他睡眼惺忪的起來時,林父早走得沒影了。林迤長長一聲嘆息,她覺得不善言辭的林父比衛慕可親多了。衛慕對林迤的這個照顧更多的是道義和責任,而林父則一開始就是愛屋及烏。
十日後,衛桁再來時,身後跟的小廝帶著大大一個袋子,開啟一看是一套全新的筆墨紙硯,還有一副字帖。
“你既要識字,便需好好學。”衛桁一副老學究的死板,“這次不算,下一次我再來會考你,若是不行,我便不會再教。”
林迤斂衽一禮:“多謝大哥為小妹考慮如此周到。”
《千字文》是古代啟蒙書籍,衛桁很小的時候就在夫子的教授下學會,他故意旁徵博引,將第一句就從《易經》講到了《四書》,林迤沒在古代上過課,不知道打斷夫子是不是禁忌,只好做出一副我不懂不懂的呆萌表情,暗地裡又拿出死記硬背的態度。衛桁講完後,問及可曾聽懂?
林迤很老實的說:“不曾,記下了。”
便將衛桁說的話,調換前後順序後又插敘一下,背了出來。衛桁面上不露聲色,淡淡道:“如今不懂,日後必有所得。且先記下吧。”
這其實讓林迤有點失望,她還是想再掙紮一下:“大哥……可以再淺顯一點嗎?”她在現代的專業雖然是古漢語,卻沒有研究過某一本書,理解起來實際上不裝也是不那麼懂的。
衛桁卻沒有應下,教林迤臨帖寫字了。而後留下了任務,每日臨十張。這一日便如此過去,林迤練字時還在想衛桁之前所講,感覺腦子暈暈的,等衛桁離開後,趕緊將記下來的用簡體寫下來,這才安心練字。
如果說穿越後和之前有什麼不同,林迤唯一的感覺是,記憶力好得一塌糊塗。她並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太用心還是原主真的聰慧過人,反正上次衛桁所教授的內容,此刻還記在心裡。有天賦,不努力就真的對不起了。而在教弟弟妹妹上,林迤則沒有複制衛桁的講法。林迤其實不太懂究竟是衛桁故意為難還是古代的教育方法就是這樣,她只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她有上一世的知識,簡直就是聽天書。她則只是教授弟弟妹妹這個字最簡單的意思,以及連起來的大概意思。
反而對林迤來說最難的,就是臨帖了。懸腕、控力,這些都是硬筆書法裡不需要的,當然硬筆書法林迤也沒練過。別說十張,一張下來,林迤還沒完全恢複的身體已經吃不消了。好在,她是成年人的意識,看著七歲的弟弟妹妹還在努力,她長吸口氣,繼續寫。
又十日,衛桁前來檢查作業。林迤忐忑的望著少年線條優美的下頜,第一次對衛桁起了敬畏的心理——老師的威嚴在學生心裡總是牢不可破的。
看完字帖,他又命林迤背誦千字文,林迤絲毫不懼。衛桁又問及釋義,雖然之前衛桁不曾佈置這道題,林迤還是根據他所講有所思考,看衛桁的表情,似乎算過關了?
“你第一次說要認字,我便與父親說了此事。”衛桁又露出他那標誌性的微笑,“父親說,你若是可造之材,便告訴你這個訊息。便是有一點懈怠,也不必對你太上心。”
林迤不知道自己在衛桁眼中自己是不是懈怠,她想想還是覺得應該賣萌,和衛小哥似乎也不那麼生疏了。她眨眨眼:“大哥,我有沒有很努力?”
她差點想拉衛桁的的衣角搖一搖,實在接受不了,遂作罷。
“字寫的雖醜,好在數量夠多。”衛桁沒有評論別的,而是說出了那個令林迤大吃一驚的訊息,“你啟蒙如今算晚,好在足夠聰慧。我想,日後你去科考應該不會丟衛家的臉。”
“科考?我?”林迤有點不敢置信。
“是,女帝月前才頒旨,只是這旨意並非出自內閣。”衛桁顯然不打算解釋太多,“明日你收拾收拾,跟我去拜見夫子。”
“哥哥,你不教我了嗎?”
“我教你卻是不夠格。”衛桁自嘲的笑了笑,“明日帶你去見的夫子雖不出名,學問卻極好,你一定要好好求學。不管夫子說什麼,都……”
林迤正色道:“是,大哥。即便夫子不收我,我也要求到夫子肯收我。”
林迤可以猜想到女帝的這份聖旨究竟會掀起怎樣的滔天大浪,而要百官真正接受女子科舉,又豈止千難萬難。有夫子收女學生大概並不少見,少見的是這個女學生是以參加科舉為目標。
即便沒有衛家的推動,林迤也是一定要參加的,不為別的,也要為能夠頂天立地的活著。她不想依賴任何人,無論這個人是她的什麼人。
女權女權,不過女子想擁有和男子一樣的權利罷了。這有多難?且行且珍惜吧。
六、倔老頭和心機小姑娘
此時正值初夏,天色亮的早。林迤昨日自從衛桁走後心裡就一直有點小緊張,衛慕表態說讓她去科考,她隱隱約約記得,衛慕說古家看不清形勢,與女帝不那麼對付。那麼衛家是女帝那邊的麼?女帝不經正常流程頒旨允許女子科考,衛家就支援她去,衛家似乎在投機取巧啊……
當然衛家有多重視這件事林迤不知道,但是既然是要投機倒把,總不能拿偽劣産品去,産品本身質量還是要保證的。也就是說衛慕肯定慎重考慮過這個夫子,今天要去見的夫子來頭肯定比名氣大。
果然,才上馬車,衛桁便說起了這個夫子的來歷:“先生與祖父同科,雖非三甲,卻是會元。可惜這位先生命途實在多舛,也是天妒英才。太宗晚年不似之前為政清明,專寵玫妃,偏偏先生的名與玫妃小字相同,被太宗將名次排為末。又犯了小人,汙衊他心有不滿,寫詩嘲諷此事。太宗為了安撫玫妃命他在翰林院修書,可惜高宗當時病重將政務交予還是皇後的女帝時,他出言反駁,被高宗罷黜。”
林迤感覺自己一臉黑線:“那他怎麼可能收我……”
衛桁笑意裡含著戲謔:“後來他夫人病重,是祖父出錢延請明醫,才將病情穩住。這個恩情他一直想還,可惜衛家不曾給他這個機會,如今可不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