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夏日,大虞國東南鄉野的一戶徐姓人家中有嬰兒呱呱墜地。
他的父母鄰舍皆事農桑,他父母鄰舍的父母鄰舍也皆事農桑,假如沒什麼意外的話,他也會面朝黃土背朝天,就此務農終生。
可在大虞國,他這樣的人還有旁的出路。
大虞廣開庠序,在官府所開設的庠序裡,不但免除了孩童學費,就連拜師的束脩都被朝廷限定了規格並由官府提供。
幾百年來,即便販夫走卒僕從農戶也都識得了字、讀得起書。而若有人故意妨礙適齡孩童入學,輕則罰銀重則仗責,有功名在身者甚至可能遭受褫奪!
這是《開庠序令》與《蒙學令》中明文規定的天子王法,執行最為嚴厲,在大虞國,就連貧苦人家的女童都能讀書識字。
這孩子的父母也都是讀過書的,雖然就像村落裡的其餘人一樣最終還是要回鄉種田務農,但他們在某些事情上的看法同旁人不一樣。
窮鄉僻壤,鼠目寸光,大多農戶都不理解朝廷的《開庠序令》與《蒙學令》意欲何為,但這孩子的父母不在此列。
許多末流門第喜歡給族中子弟取個“翰林”“光祿”“司徒”這樣的名字,在真正的書香世家看來自然貽笑大方,然而徐農戶這樣的小民就連這樣的見識也沒有。
在《開庠序令》與《蒙學令》頒佈施行前,讀書聆聽聖人教化此等事情,從來與他們這樣的人無緣。
徐農戶為孩子取名為“過試”,並且沒取好養活的賤名做小名。
徐過試這個名字在同齡人中最顯怪異,而且音同“過世”。
當然,孩子的父母根本不知道有“過世”這麼個文雅的說法,也不知道孩子的名字聽起來不大吉利……
幸好這孩子平安長大,也沒辜負他雙親的期許,每次先生所出試卷,徐過試不僅能順利透過,而且屢獲甲上。
鄉野之地的先生終究學識有限,而且當地教育資源匱乏,先生不願耽擱了這孩子的聰慧,便修書與好友,從此徐過試辭親遠赴雪州城裡求學。
雪州城繁華富庶,即便城中普通人家也遠非僻遠之地的農戶可比。
雪州城的庠序裡,孩童皆出身城中,來自城外的除他之外,只有鄰村的女童。
那一年,他八歲,她七歲。
他們都住在先生家,平日裡受先生照顧。先生之所以願意照看這兩個孩子,都是因為兩個鄉村先生的兩封書信。
在很多年前,有個村子裡走出了三個讀書人,他們最終先後止步於科舉之途,從口稱先生的稚童成了別人口中的先生。
《開庠序令》開篇有言:“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
大虞從邊陲小國終成一方巨擘,同槐方、南蔡、胥坤等國劃分天下,靠的正是廣興教育。
雪州城的先生終日兢兢,滿腔熱忱,八歲的徐過試與七歲的小姑娘從這裡走出,走出十年,走得最遠,入了青玉書院。
大虞東南青玉山,青玉山中有神仙。
青玉書院並不在青玉山脈中,可用青玉命名,正是因為它是大虞東南聲名最盛的書院!
他是青玉書院的同屆頭名,而她是數十年來能進入青玉書院的第一個無門第資蔭的女子。他們早就相約好再過幾年便回鄉成親,相約好此後歲月長,恩愛無絕期。
可後來徐過試成了異數中的異數。
好的門第出身不僅意味著衣食無憂的生活,還意味著更早接受蒙學教育,意味著不必因書籍缺漏破舊而耽擱讀書,意味著有學富五車的先生教導,意味著能受到有效的監督……
大虞《開庠序令》頒佈以來,像徐過試這樣能從最底層爬到八方書院的學子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