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傳來熱鬧人群的聲音,他沿著聲音走去,走進繁華的街區。場景的轉換似乎令他有一點小小的不適,弗利特壓了壓帽簷,陰影遮住他那張並不顯老態的臉龐。
繁華的人間與最汙穢的陰溝緊緊相鄰,可有些世界的人註定無法看到另一個世界的風景。
所以才會有將要發生的那件事情,想到此處,他又忍不住心緒激盪起來。
在這繁華之地,路人盡是腳步匆匆,有各種各樣要忙的事情等待著他們,從早到晚,從生到死,繁華不屬於他們,真正能得享受的依舊是那些老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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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看起來都變得更好了,在歌頌溢美的詩歌高聲吟唱在老爺們的府邸中時,最底層的臭蟲們連做最後嘶喊的權力也無。
弗利特又忍不住看向高懸在天空的鋼鐵與蒸汽之城。縱以他現在的眼光來看,那依舊是不可思議的奇觀,同時帶著令他毛骨悚然的詭異之感。
他學過工業基礎知識,並曾以此謀取了一份能讓他豁出一月積蓄就能吃上肉的好工作,但也正是這些知識更令他感到畏懼,如同孩子懼怕童話裡邪惡的幽靈。
所有的工業造物都是最基礎的知識的外在物質表象,唯有那座城市無法理喻。
他知道怎樣的爐能令煤炭最大限度地燃燒至榨乾其中每一份可利用的能量,他知道蒸汽是如何化作人類最可靠有力的幫手,那些傳導連線裝置的每一處構造,他都知道其中的原理,他能感受最樸實且極具誘惑的機器中的美感。
可他完全無法說服自己去理解一座浮空的城市!
儘管所有人都告知他那是蒸汽時代最偉大的造物,他卻不能接受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某種名為理性的東西告訴他,那確實是人類所能完成的最傑出的成就,可一定與蒸汽時代無關。
那完全是另一種超乎他所能想象極限的體系才能夠製造出的偉大“機器”——如果那也能被稱之為機器的話。可它卻披上了名為鋼鐵與蒸汽的殼子。
可終究沒有人能給弗利特一個他想要的答案。
旁的人甚至無法理解他口中的另一個體系究竟是什麼東西,說實在的,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他只知道童話與口口相傳的傳說裡無數的精靈鬼怪同他所瞭解的那些知識、他所使用過的工廠中的機器不應該是屬於同一個世界的存在,可這也不過是他狂妄自大的謬想。
鋼鐵與蒸汽之城飄來的第二日,便有玄鳥降世,翅膀並不扇動卻能飛翔,身後拖著流火的尾羽。有人破鳥腹而出,是來自帝都的大人物。
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的無知孩童歡慶於故事裡的鳥兒從滿是蜜糖與白麵包的夢境中振翅來到人間,而弗利特每每回想起那一幕,都只覺得從腳底升起的寒意要把他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住。
玄鳥的刀翅所折射出的那個世界是如此地光怪陸離、荒誕不經,卻又符合這個真實世界樸實原始的想象光景。
即便最天真純良的孩子都不會對其曾飛翔於昂利郡上空而過的現實有絲毫懷疑。
沒有人會懷疑那件事,因為它曾經發生過——在成千上萬人眾目睽睽之下。
但弗利特卻對其抱持某種極端陳腐老套而絲毫不合時宜的執著念頭。
他對那座彷彿從童夢中飄來的城市以及從城中而來的傳奇生物們懷有赤誠的敵意——與利益立場以及只會出現在戲劇中的誇張誤解都無關,僅僅是因著某種他所奉為圭臬的什麼東西破碎了。
弗利特剛剛同繁華人群中的某位和他人一般無二行色匆匆的路人告別,事實上他們根本就不曾攀談。
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衣著上帶有某種濃烈風格卻並不引人注意的特定細節,眼神相交時看似隨意卻時間極長的對視,以及擦肩那一刻的肢體碰撞,這些都在明確地提醒他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
沉悶的咳嗽聲在身後響起,天空籠罩於好似可以永不消散的霧氣中之後,這樣的咳嗽聲在街上隨處可聞。
弗利特縱使不去回頭張望也能知道那人會在發出咳聲之前瞥過那份簡短卻意義非凡的資訊,然後在捂嘴的瞬間將紙條囫圇吞下。
再之後,或許還會由於喉嚨深處傳來的粗糲感而真正地咳那麼一兩下,誰知道呢?
他的職責完成得圓滿而順利,每個人所對應的下線其實都不會很多,可直到今日夕陽的餘暉慢慢地淡在茫茫霧中之前的幾刻,他才終於和最後一個人完成聯絡,從中足可見其謹慎與用心。
霧中的太陽以模糊的姿態吝嗇著它每一點滴光茫的賜予,又以模糊的姿態終於消逝。
在濃霧籠罩的黑夜裡,弗利特對著無盡墨色鞠躬行禮,右手指甲輕輕刮蹭被他握住的帽簷好似當年牽著凱瑟琳的手。
這一日,他和他永遠的愛人,一同向即將到來的大事件和他們將會顛覆的舊世界以最誠摯的情感莊重致意。
併為屬於蒸汽的時代淺吟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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