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吳憂也有快一年沒跟父親見面了,她預想過一百種父女重逢的場景,只是沒想到,等著她的是這一百零一種。
開門的是一個陌生的中年婦女,體態豐腴,膚色白皙,長發在腦後挽了個髻,笑起來溫婉沉靜,眼尾有淡淡的細紋。
“快進來吧,憂憂。”女人彎下腰,擺了一雙嶄新的拖鞋在她面前,然後直起身看著她說:“我看過你的照片,你本人比照片上更漂亮。”
女人又笑了一下,眼角的細紋更明顯了。
吳憂一動不動,目光凝在女人的臉上,半晌,面無表情地問了句:“你是誰?”
女人怔住,吳尚國此時來到門口,身形頓了一下,輕聲道:“憂憂,這是你孟阿姨。來,快進來,就等你開飯了。”
吳憂仍是沒動,眸光掃過女人,落在吳尚國的臉上,淡淡道:“你沒說家裡有客人,要不我改天再來吧。”
“說什麼呢,來都來了,先進來再說。”吳尚國轉頭看向女人:“孟雲,你先去廚房看著湯,我跟憂憂說兩句話。”
孟雲低聲應了聲“好”,轉身離開。
吳尚國看著女兒: “憂憂,跟爸爸去書房談,好嗎?”
吳憂沒吭聲,沉默地換了鞋,越過父親徑直往書房去。一路上餘光掃過客廳,這個家還是她當年離開的模樣,連電視櫃上擺件的位置都沒變過。
吳憂走進書房,坐在窗前的單人沙發上,剛把煙點上,吳尚國進來了。
“你怎麼還在抽煙?”吳尚國頓覺氣惱。
吳憂自煙霧中看著父親,涼聲道:“我進來不是聽你數落我的,該解釋的麻煩你簡明扼要說清楚。”
吳尚國皺了皺眉,隨即輕聲嘆了口氣,他坐到書桌後的老闆椅上,紫砂茶杯端起來又放下,默了許久才開口:“我過陣子打算跟她結婚,今天讓你來,就是想讓你們先見個面認識一下。”
吳憂夾煙的手抖了一下,灰白的煙灰落在暗紅色的原木地板上,突兀得刺眼。
吳尚國盯著桌面,說:“你孟阿姨丈夫走得早,這麼多年獨自帶著兒子過得很辛苦。我跟她在一起也快一年了,我想——”
“我不關心那個女人死沒死丈夫,也不想知道你們在一起多久了。”吳憂打斷他:“這些年,你一直在支付媽媽的醫藥費,你還去看過她很多次……”她蹙了下眉,聲音有些發顫:“你心裡還有她,對嗎?”
“憂憂,你聽我說——”
“我知道,你心裡還有她。”吳憂再次打斷父親,哽咽道:“你早可以換更大更好的別墅,卻始終住在這個老房子裡,為什麼?你既然放不下她,為什麼還能跟別的女人結婚?”
吳尚國痛苦地扶住額頭。
吳憂用力吸了吸鼻子,把眼淚逼了回去。
“你知道麼,每次你去看她,她都知道的,雖然你沒有靠近,可是她感應得到你的目光,這是她親口告訴我的。”香煙燃至盡頭,吳憂猶未知,輕聲囁嚅著:“爸,你忘了當初為什麼給我起名叫‘吳憂’了嗎?”
吳尚國默然,許久後沉聲嘆息:“爸爸沒忘……但有些事真的回不去了,我也無能為力……”
吳憂慘淡地笑了笑,指尖被煙蒂灼痛,她恍惚地看一眼,丟進了茶幾上的一個杯子裡。
書房的門被叩響,孟雲的聲音傳了進來。
“尚國,湯好了,可以開飯了。”
“好,馬上來。”吳尚國應了一聲,看向女兒:“憂憂,先吃飯吧,你孟阿姨準備了一上午,做了很多菜。”
“……不必了。”吳憂站起來,神色恢複正常。
拉開書房門,抬眼看見站在門口的孟雲,吳憂忽然覺得她臉上溫柔的笑容非常刺眼。
她面無表情地越過她,向大門走去。
孟雲在她身後喊:“憂憂,你去哪兒啊?吃了飯再走吧。”
吳憂回頭看她一眼,然後推開大門離去。
正午的陽光灼辣刺眼,熱浪從四面八方襲來,吳憂在小區公路上走了一陣,渾渾噩噩,竟不知何去何從。
路邊一棵茂密的榕樹下,長木椅安靜地橫在那兒,她走過去坐下,怔怔地望著虛空發呆。
即使在樹蔭底下,氣溫仍是炎熱難耐,可吳憂毫無知覺,因為心,涼寒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