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癱著張臉順著程明雀滿是汙血的身影向後看去,對面338的門開了,董天天在門縫裡挑了下眉,猶豫了大概有三五秒的時間,拎著門後的消防斧就加入了晨練的小分隊。
這場因為一個喪屍“大叔”引發的運動持續了大約兩個小時,期間沒有一個人提出異議,彷彿大家都約定俗成地忘記深究這些不人不鬼的東西到底為什麼會生生不息。他們放棄了思考,不願意思考也不能思考,有些東西只有旁觀才是安全的,一旦深究了,就容易陷入泥沼。
程明雀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會不自覺地想起這個早上,也許不僅僅是因為開門那個瞬間他受到了太大的驚嚇,而是因為很多事情,很多細節,其實早在無聲無息中埋下了伏筆。
比如印桐沒來得及和他們分析的死者資訊,比如這個早上安祈對消防栓箱的自動修複毫無反應,比如小團體裡的每個人都“認真”地將自己經歷的一切當成了“遊戲”,他們不可能認真對待這些東西的,程明雀想,如果他們“承認”眼前的一切具有生命,就相當於“承認”自己在犯罪一樣。
就相當於承認自己殺人了一樣。
這些遊蕩在走廊裡的怪物真的是npc嗎?它們會不會也是玩家呢?它們龐大的軀殼裡會不會鎖著一個顫抖的靈魂,那些靈魂會不會正尖叫著哭泣著,在斧刃下咬牙切齒地喊著我們的名字?
沒有人去想,也沒有人敢想。
人類的自我保護機制永遠是強大的。被家暴的婦女會說服自己:“我深愛著這個犯罪的男人”,被盜竊的老人會說服自己:“我只是被他身上的味道迷惑了”,考試失利的學生會說服自己:“這回的試卷出的太難了”,人們總是擅長說服自己的,彷彿不這麼做,心理防線就會全然崩潰。
人們總擅長說服自己。
就像在這個清晨的8:30,程明雀站在彌漫著血腥和肉塊的走廊裡,看著那個佇立在不遠處的男人,心裡默唸了半晌,才鼓起勇氣湊過去。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剛睜開眼睛的時候想了什麼,也記不清自己為什麼一定要離開房間。可是他這麼做了,他的肢體永遠比頭腦先一步作出決定,就像是樂於這麼做,或者已經習慣了這種距離。
習慣是一件很難戒掉的毒【品。
他看著陳彥的指縫間露出了一點鍍金的光暈,似是將什麼東西塞進了上衣的口袋裡。他蹦蹦跳跳地裝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湊到對方面前,仰著頭,盡量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表情。
“那是什麼?”程明雀問。
陳彥低頭看向他,沉默了半晌,垂眸道:“一個熟人的東西。”
“朋友?”
“不是。”陳彥這次回答的很快,表情依舊不怎麼輕松,否認後就立刻偏開視線抿緊了唇,顯然是一副不願多說的模樣。
程明雀瞧著打探不出資訊,索性眨眨眼睛換了個話題。他一邊問著:“我們接下來做什麼?”一邊蹭著鞋底的血跡,等待陳彥回答的這段時間完全沒閑著,就像妄圖將自己從血泊裡摘幹淨。
然而一聲清晰的腹鳴打斷了他的動作,程明雀有些尷尬地僵在原地,躊躇半晌後,才仰頭可憐巴巴地眨了眨眼睛。
“我們能去樓下找點吃的嗎?”他怯生生地詢問,“我好像、似乎、可能、有點餓了。”
……
335宿舍裡,程明雀在眾人譴責的目光下耷拉著腦袋,“嗷嗚”一聲抱住了頭。
“別看我了,吃喝拉撒人之常情,我就是提議的時間點不太對,但饑餓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
印桐無聲地微笑了一下,向陳彥致以了同情的目光。董天天毫不留情地翻了個白眼,靠在椅背上睨著身後書桌上蜷成一團的程明雀,嗤笑道:“然後你們就下樓了?在沒有任何人陪同的狀況下,大搖大擺地下樓去小賣部買吃的去了?”
“求求你別說了,這麼一聽我們更像傻子了,”程明雀從指縫裡擠出欲哭無淚的聲音,不過他很快就收斂了情緒,盤腿端坐在書桌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
“然後我們就下了樓。”
“不過有件事挺奇怪的,”他抬頭看向印桐,“我們選的那條樓梯間裡,一個怪物都沒有。”
“它很‘幹淨’,無論是牆面還是臺階,它‘幹淨’得就像被人清理過一樣。”